杜姨娘看年紀似乎還不滿三十,瓜子臉,眉若柳,小巧的鼻子,倒是個美人胚子,只是神色間有一種戾氣。她一身裝扮,早就逾了規矩,衣服的布料款式,滿身的金銀首飾,許多都不是她的身份能用的,她這樣大大方方在外招搖,足以見得她在董府的地位不單純是個姨娘。
“杜姨娘,你可知道你錯在哪裡?”冰冷的語調使得人在盛夏裡感到刺骨的冷酷。
“大小姐,我不明白你的話。我是來給夫人道喜的,有什麼錯?”杜姨娘身子顫抖了一下,淡淡泛青的面色,襯着她那件豔麗的金絲刺繡棗紅撒花薄褙子,顯得很是怪異。她不知爲何,一見到這個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就有點發怵,卻仍然強撐着氣勢高聲問道。
風荷不理她,快步走到牀邊,握了握董夫人的手,先吩咐一邊嚇得眼淚汪汪的丫鬟:“哭什麼?夫人身上出了汗,先把夫人擦洗下換身衣服,難道你想一會太醫過來看到這副樣子。”她在路上已經打發人去請太醫院時常給董家診脈的陸太醫了。
小丫鬟名喚錦瑟,是與飛冉一樣的一等大丫環,她行事妥帖,服侍起人來兢兢業業,只是膽子較小,被董夫人嚇得有點慌了手腳。現在有大小姐在,她就不怕了,情急之下拿袖子抹了眼淚,拼命點頭,果然和飛冉扶起董夫人到隔壁的淨房,董夫人憂傷的看着風荷。
董夫人病中,很顯瘦弱,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跑一般。細看她的眉眼,與風荷有五分相似,只她有一股溫柔如水的甜美之感,而風荷大家氣度十足,舉手擡足間顧盼生輝。
風荷輕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看着她出去了,才淡淡瞥了杜姨娘一眼,沉聲說道:“夫人內室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的,請杜姨娘到外邊說話。”說完,自己已然轉身去了隔壁的小廳。
僻月居有三間正房和兩間廂房,兩間小耳房,原先是祖輩的老夫人禮佛的地方,年久失修,甚是簡陋。董夫人搬過來之時,也只是稍微粉刷了一下,但因佈置得好,反而顯得輕巧雅緻。
小小一間正廳,正面是一個黑漆三圍的羅漢牀,鋪着半舊的秋香色錦墊,兩旁的高几上擺着翡翠爲葉玉石爲枝的萬年青石料盆景和汝窯天青釉面的花觚。地下兩溜黑檀木鏨福壽紋圈椅,幾個同樣黑漆的小杌子。向東望去,一個四折烏梨木雕花繡緞屏風,隔開了東間吃飯的小花廳。
董夫人不在,風荷高高坐在羅漢牀上,不先發落杜姨娘,對着雲碧細細說道:“我記得咱們庫裡還收着一個水墨畫的帳幔,夫人房裡那個有點舊了,也不合現在的時令,回頭找了我們那個給夫人換上。還有,上月皇后娘娘賞下了幾匹冰蠶絲的貢緞,做了裡衣穿最是涼爽舒適,傳我的話,讓林管事送幾匹過來。”
越聽,杜姨娘的臉色越不好看,這些年,雖說是老太太理事,但在老太太的縱容下府裡的事多半是她拿主意,董風荷分明是打她的臉。偏她一句話不敢駁,夫人不受寵,大小姐被冷落,可是府裡的老人私底下對大小姐都是又敬又怕的,她的話管保比自己的話還管用。這些年,她們母女倆凡事不計較,自己竟然忘了這個大小姐的厲害,以後她若想插手府中事務,那自己就麻煩了。
風荷說完,抿了一口茶,將茶盞在桌上重重一頓,淺笑吟吟:“姨娘怎麼不坐?”
杜姨娘心頭怒氣洶涌,誰見了她不是稱呼一聲二夫人,連老爺老太太都不理論,只有她們曲苑的人,一口一個杜姨娘,老爺也是的,不然怎麼會委屈自己。這般一想,杜姨娘倒是膽子大了不少,一屁股坐到風荷下手第一個的椅子上。
“沉煙,請杜姨娘坐好了。”珠圓玉潤的聲音,散發出金石般的凜冽之氣,叫人更慌。
沉煙會意,含笑扶了杜姨娘的手,把她架了起來,拉着走到了最靠門的一個小杌子上,嘴裡笑嘻嘻:“姨娘快坐,這裡靠門,涼快。”
杜姨娘在董府囂張得太久,風荷的話,沉煙的舉動把她完全愣住了,她都沒有一點反抗的被沉煙按在了杌子上。良久,她才反應過來,便是老太太房裡她都能坐個椅子,董風荷她太過分了,杜姨娘呼喇一下就站了起來。
不等她質問,風荷已經訝異的問道:“怎麼,姨娘不願坐,既這樣,那就站着算了。”
一句話氣得杜姨娘上氣不接下氣,雙拳拽得死緊,說不出話來。
“哼,沉煙,告訴姨娘,她到底錯在哪裡?”風荷忽地變臉,剛纔的和顏悅色彷佛是夢境,一張俏臉佈滿寒霜。
沉煙不疾不徐,正色應道:“奴婢遵命。第一,姨娘不得穿金絲繡線的衣物;第二,姨娘不得帶鳳釵;第三,夫人內室姨娘不得入內;第四,夫人身子不好,姨娘不知服侍湯藥,反而坐在那裡長篇大論;第五,夫人不適,姨娘沒有及時稟告老太太請太醫;第六,小姐過來,姨娘沒有行禮;第七,小姐賜座姨娘不從。姨娘犯了這七個錯。”
“姨娘,你可服氣?”紅脣輕啓,語音柔和,發間碩大的珠花閃射出耀眼的光芒,高貴天成。
“我,我沒有。”沉寂多年的人一旦發怒,杜姨娘有點招架不了,可她終究自持自己背後是老太太,還能怕了一個不得寵的女孩兒不成。
“第八,有錯不改。”沉煙安靜地加了一句。
杜姨娘覺得自己的世界轟然而響,太多人叫她二夫人,讓她以爲自己真成了董府明堂正道的主子,忘了董風荷纔是她的主子。她向一旁的藍衣小鬟拼命使眼色,讓她去請老太太來救她。藍衣小鬟得命,悄悄退了出去,一溜煙飛跑,風荷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