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官媒特意地賣關子,明氏反而失了興趣,淡淡地吩咐石榴沏茶,“就用先頭得的君山銀針,再端兩碟點心。”
官媒見狀,捂着嘴先自“咯咯”笑了陣子,又故作神秘地悄聲道:“回夫人,來提親的不是別人,是四皇子殿下。”
明氏真是呆了,半晌沒有回過神來,直到石榴上了茶,才詫異地問:“怎麼可能是四殿下?”
通常皇子的親事都是皇后或者有職權的宮妃選定,讓皇上過了目,再使個相熟的夫人私下探聽一下女方的態度。
如果女方同意,那麼皇上就下旨賜婚,兩家皆大歡喜。
如果女方不同意,皇上也沒有必要強給兩人湊作堆。畢竟婚姻講究個你情我願,想嫁到皇家的人有的是,不一定非你不成,何必強行娶回家添堵。
不管怎樣,皇子的親事再沒有落到官媒頭上的。
官媒見明氏不信,從懷裡掏出塊玉佩,“千真萬確是四殿下身邊的人送來的,說四殿下自打在錢學士府上無意中撞見過二姑娘後,始終無法忘懷,最近才得知二姑娘尚未婚配,立時動了求娶之心。因爲怕事情傳出去二姑娘被人誤解,所以眼巴巴找上我來問一下府上的意思。如果願意,四殿下立馬請旨賜婚,如果不願意,那麼就當我沒來過,也沒這回事。”
明氏仔細地端詳一番那塊玉佩,無論是玉料還是雕工都屬於極難得的佳品,而且上面雕着螭龍紋樣,想必也無人敢冒用。
明氏便信了幾分,斟酌地回答,“二姑娘的親事,我這個做伯母的不敢越俎代庖,總得由她親生的爹孃決定,再者上頭還有祖父跟祖母。”
官媒聞言知雅,笑道:“婚姻大事,自然得好生商量一番,不過,聽說臘月底皇上的大寶要封印,恐怕年前就不能下旨了。”
一個民婦竟連這個都知道,想必是聽四皇子身邊的人這樣告訴她的。
由此可見,四皇子是志在必得,明氏心中一凜,直覺得這樁親事不是那麼簡單。
上次周成瑾來跟楚晴提親,明氏可以不經過老夫人直接回絕,這次四皇子求娶,明氏卻不敢擅自做主給拒了,必須得報給老夫人聽。
明氏淺笑道:“請您回去給四殿下帶個信兒,容我們考慮幾日再做答覆。”
官媒樂呵呵地答應着告辭。
送走官媒,明氏轉身去了寧安院,又吩咐翡翠請了文氏過來。
文氏聽說四皇子來提親,興得渾身不知幾兩重,連嘴邊的瘡都不顧及了,咧着大嘴直嚷嚷,“就說晚丫頭是個有福的,怎麼會嫁不出去,好飯不怕晚,這好人才也不怕被埋沒。”
老夫人聽得直皺眉頭,沉了聲道:“誰說晚丫頭嫁不出去了,沒得往自己身上抹黑。”隨即低了聲音,“國公府的姑娘哪個不是挑來揀去尋到真正合心如意的才嫁,旁人還不曾說什麼,自己就叫喚着說沒人要,自降身份!”
文氏自知失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悻悻地往旁邊躲了躲。
明氏無言地嘆口氣,文氏掌家也掌了十幾年,怎麼還跟個沒見過世面的鄉野村婦似的,一點兒都沒長記性。
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同樣的意思怎麼說出來好聽,怎樣說話既擡舉別人又擡高自己,其中大有學問。
老夫人也不想再當衆給侄女兒沒臉,轉了頭問明氏,“你是怎樣想法?”
明氏思慮片刻答道:“按理說,晚丫頭能嫁到皇家去,確實是難得的體面。可我總覺得有點不妥當,這半年沒少帶着晚丫頭四處相看,京都有頭有臉的心裡都有數。四皇子單單挑這個時候說親,未必不是沒有別的企圖。”
文氏眼巴巴地盯着明氏,惟恐她說出推拒的話,只恨不得能上前捂住她的嘴,自己代替她說,聽聞這番話心裡着實鄙夷了番:四皇子如今十九,明年行了弱冠禮就是正經八百的王爺,能企圖國公府什麼?如果衛國公府像安國公謝家那麼勢大,再或者楚溥還在寧夏當一品總兵,那就另當別論了。現在闔府沒有個真正有實權的人,四皇子圖什麼?
老夫人聽了明氏的話,也有幾分遲疑,便道:“還是聽聽國公爺跟家裡爺們的意思吧,這事情我也做不得主。”揮揮手讓兩人退下去。
文氏有些不情不願,見縫插針地說:“姑母,過了這個村那就沒這個店了,五丫頭二月裡就成親,晚丫頭豈不被笑話死?”
老夫人沒好氣兒地說:“我明白。你可記着,嘴巴一定要緊着點兒,別跟個沒把門兒似的,這事要是傳到外頭去,以後成不了少不得晚丫頭跟着受連累。”
文氏受老夫人這頓排喧,又聽到“成不了”這話,心頭便是一涼,神情懨懨地回了二房院。
可巧她孃家嫂子來了,正趁着沒人將太師桌上兩隻繪着喜鵲登枝的骨瓷茶盅往懷裡塞。
文氏眸光一冷,“嫂子這是幹什麼?”
嫂子哆嗦了下,見是文氏,舒口氣笑笑,“嚇我一跳,看這茶盅怪好看的,回去給壯哥兒喝茶用。”
“嫂子可別做這樣的事了,次次打着壯哥兒的名頭。上次來拿了那隻水晶梅瓶去,我只說是不小心碎了,到庫裡消了賬。這套茶盅共六隻,你拿兩隻去,剩餘幾隻豈不都沒有用了?”
嫂子腆着臉道:“那你就一併給了我,我看燒得挺細巧精緻,至少得當三五兩銀子。你不知,家裡實在銀錢不湊手,這大冷的天,壯哥兒跟勇哥兒屋裡沒炭燒,天天縮着手讀書,我這當孃的心裡實在不好過。”
“那我就好過了?這兩年嫂子來一趟,屋裡就得碎東西。都說下人們勢利,人家大房院孃家來人,滿院子上下跟着有賞錢,你可好,來一趟丫鬟就得背黑鍋。她們當面不敢說,私底下還不知傳什麼呢,但凡嫂子能勸着二哥立起來,我何苦受着腌臢氣。”文氏越說越傷心,又思及在老夫人面前的不受待見,眼淚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姑奶奶怎麼哭上了?”嫂子“唬”了一跳,忙把茶盅從懷裡拿出來,“不拿就不拿,姑奶奶這是怎麼了,在哪裡受了氣?你要是不說嫂子怎麼給你出氣兒?”
文氏起先不想說,可架不住孃家嫂子殷勤詢問,又實在憋得慌,便將適才之事說了遍。
嫂子不敢非議老夫人,只把明氏罵了個狗血噴頭,“我就知道她沒安好心,怕你們二房得勢壓過他們去,所以才這樣說。那是皇家,別人都削尖了腦袋往裡鑽只愁沒有門路,現在好事上了門,傻子纔會往外推。要我說,姑母也是老糊塗了,把晚丫頭的親事交給她。咱們晚丫頭要模樣有模樣,要性情有性情,這兩年出息得越發端莊大氣,怎麼會尋摸這半年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家?要說你這位妯娌沒在裡頭搗鬼我可是不信的。”
文氏慢慢收了淚,嫂子吩咐丫鬟端來溫水,親自伺候她淨了臉,又將丫鬟打發下去,繼續道:“依我看,晚丫頭是真正有福的,她說話晚,走路晚,什麼都應了個晚字,可偏偏生日早,大年初一頭一天。那年臘月裡就二十九天,要是有個大年三十,晚丫頭這生日也就是晚的了,誰知命裡註定合該是正月初一生,滿天下的人誰不在初一放鞭放炮慶賀?”
文氏越聽越覺得有道理,可不是唄,晚丫頭什麼都晚,這親事也是火上眉毛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怎麼四皇子就上面求親了呢?
可不就是命裡該着的?
文氏激動的心血澎湃,恨不得立時看到楚晚穿着王妃的衣飾,轉念想到老夫人猶疑不決的態度,情緒慢慢冷下來,“這事我說了可不算,姑母說了,得國公爺跟爺們們拿主意。”
嫂子眼珠子轉兩圈,壓低聲音,伸手指了指大房院的方向,“那院子的那個,府裡不是也不同意,架不住人家尋死覓活地鬧騰,到底遂了心願。我尋思着,這事兒還得晚丫頭表個態,她那邊能做初一,咱們就能作十五,就是國公爺也不能偏心眼,既答應了那邊,就不得不答應晚丫頭。”
對呀,上次楚暖因爲定親,雖然惹得國公爺老大不高興到現在仍然禁着足,但她仍是囫圇個兒沒少胳膊沒少腿兒的。
爲了晚丫頭的終身大事,得讓她鬧上一鬧。
嫂子見文氏聽了自己的建議,面上顯出幾分自得,忽地又冒出個想法,湊到文氏耳邊道:“我覺着吧,這樣的好親事,你那妯娌肯定捨不得推出門去,沒準是想攛弄着姑母要說給那個六丫頭。轉過年六丫頭也十三了吧,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要是真讓她給截了胡,從此六丫頭有人給撐腰不說,你妯娌肯定也跟着撈好處,有個現成的王爺撐腰,她那倆兒子淨等着升遷就行。”
“不會,明若蘭做不出那種事情。”文氏斷然否認,“她能把親事給拒了,但絕不可能把晚丫頭的親事換到晴丫頭身上。”
嫂子又道:“不能就好,我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六丫頭,真是好相貌,要是不當心給四皇子見到,未免生出枝節來……你先前答應過把她說給壯哥兒,如今壯哥兒都十七了,前幾天還唸叨着你們六丫頭,說要早點成親。”
“晚丫頭的事情還沒定,現在哪有工夫說晴丫頭?”文氏有些心虛,前兩年她確實有把握將楚晴嫁給自己的侄子,可這兩年楚晴不但得了老夫人歡心,還讓國公爺對她青眼有加。
嫂子看出文氏的猶豫頓時急了,“我的姑奶奶,這事兒千萬得做成了,壯哥兒現在脾氣可是越來越大了,前兒一言不合把隨身小廝的腿打斷了,沒用板子就是一腳一腳地踢,那眼裡的瘋勁兒我看着心都涼。這要是不遂了他的心意,哪天他還不把我給打死?”
文氏“唰”地白了臉,她記得清楚自己的長兄就是因爲瘋病把親孃給掐死的。早先她就疑心文壯暴戾是帶了瘋根兒,現今更不懷疑。
文家這是又出了個武瘋子!
要真是這樣,她要是敢把楚晴許給文壯,楚家上下決不會輕饒了自己。
文氏不禁打了個哆嗦,這事兒還真是麻煩,唉,還是先把晚丫頭的親事定下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