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廷嶽心中譏誚，嘴裡也不含糊，“周公子這話，難道是要讓繡坊裡做事的人擔這衛所生意的責任麼？”
頓時那些支着耳朵的繡娘們也不安分了，不敢往門邊那威勢赫赫的軍爺臉上瞧，卻是不住的往自家東家臉上掃。聽管事的和掌櫃的們說了，咱家這東家姑娘，可是個厲害的，怎麼這聽着，東家姑娘一句句的都是被人趕話呢。
周朦朧臉上一陣白。再難聽的擠兌話她不是沒聽過，只是瞧着這熟悉的輪廓眉眼，這樣咄咄逼人的盯着自己，她一雙腿就好似那陷阱裡的小鹿一般綿軟無力。
“大人請喝茶。”這時候前胡正好打簾子進來，“這邊聲音嘈雜，布料灰塵也多，不如請大人移步，再問我們東家話可好？”
戚廷嶽瞥了眼恭敬的端着托盤的前胡，聽說這小廝日日跟在朦朧身後，他心裡就跟有根陳年的刺一樣膈應。但是想着他叫前胡，戚廷嶽眯了眼睛，那銳利的光芒稍微收斂了一點，腳步也順着前胡迎向的動作轉過去，罷了，罷了，他還是狠不下心來。
周朦朧這纔回過一口氣來，眼神冷冷掃嚮明顯手頭慢了不少的繡娘們，不用多說一句話，那個個不安分的眼神趕緊低下了頭去。這熱鬧好瞧，也是別個的，不如自己手頭利索點，得來的銅板銀子纔是自己的。
周朦朧跟着去了偏廳，不用她客氣的請上一句，戚廷嶽已然大模大樣的在主位上坐好了。前胡提着一顆心斟了兩盅茶，拿着托盤正想在周朦朧身後站好，上首那冷颼颼的眼刀又朝他掃了過來。
“那個……前胡，你先下去吧。我陪戚大人說兩句話的。”周朦朧也察覺到了氣氛尷尬，輕聲吩咐道。
“這個……”前胡猶豫起來，這千戶大人明顯來者不善啊，況且氣場強大的很，他縱然心裡也有點怕怕的，但是留姑娘一個人在這他太不放心了。
“沒事兒。”周朦朧簡短的點個頭，又給前胡一個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的表情。前胡才皺着眉不大放心的往外走去。
“周公子若是把這對小廝的情義放在生意上，想必週記的生意早就蒸蒸日上了。”戚廷嶽薄脣一撇，眼神已經微微暗沉了下去。這哪裡該是一個小廝的態度，主子的吩咐不聽不說，還得主子好言好語的勸他下去。哼，說起來也沒這樣的主僕，哪有姑娘家處處帶個男小廝使喚的，親近不說，眉來眼去的。
戚廷嶽沒察覺自己自從進了這繡坊就看哪哪都不順眼。
周朦朧低低垂下眼瞼，儘量不去瞪視那張熟悉的俊臉。她一個女兒身出來拋頭露面，就算瀝州是個民風開化的地方，免不了總要讓人說道幾句的，只是往常那些閒話更是粗俗，卻沒今日來的刺耳痛心罷了。“戚大人可是對週記有什麼不滿？若是有，儘管向我提來，我也好讓繡坊裡及時改正的。”
本以爲自己這般刻薄的話，對方總該生氣的，或者也該爲了女兒家清白辯駁幾句的，戚廷嶽一句都沒等來，倒是那張白淨漂亮的臉上，只有公事公辦的客套和禮貌，平白讓戚廷嶽氣悶。
“改正？”戚廷嶽濃眉一揚，“我看要改正是不是那些底下人，該是你這東家主子。初初來接生意的態度，可不是周公子現在的態度吧？我衛所上上下下上萬的將士過冬的衣物都交給周公子了，周公子接下生意就找不着人了，也不怕你底下人糊弄的。到時候難道問責起來，周公子是不是要叫底下人來擔待的？”
周朦朧蹙眉，耐心解釋道，“週記在瀝州做生意是有年數的，也不是事事離了我底下就敢糊弄人的……再說，近了年關，事情總是多的……”
她還沒說完，就被戚廷嶽從鼻子裡不屑的哼出一聲來打斷了，“我當然知道你是做了五年生意的。那又怎樣？”戚廷嶽手臂一擡，腳下生風，已經氣勢洶洶的往外走了去了。還好親兵都留在外頭，他今日竟然這般控制不住自己，開口比那市井婦人還刻薄嗆人。
“大人這是……”前胡守在外頭徘徊着，不敢偷聽，又甚是擔心，突然見千戶大人出來，面色上怒氣隱隱，又不見自家主子出來相送的，前胡裡外瞧上一眼，也顧不得許多，趕緊隨着出去送送。他對這千戶大人再多怨言，也知道即便是主子也不好有所得罪的。
戚廷嶽怒氣衝衝起身的時候周朦朧幾不可見的瑟縮了一下，卻是再無力氣說話也無力氣站起來客套的，腦子裡只一句句迴盪着他那句“我當然知道你是做了五年生意的……”
五年。
原來已經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
原來他也是記得的。
前胡在前院送了那些趾高氣揚的軍爺走了，又塞了不少差錢，才飛快的往偏廳裡跑。
“公子……”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前胡就看見了在寬大的椅子上蜷縮着的周朦朧。她整個人深深陷在椅子裡，頭埋在屈起的膝蓋上，手臂環抱着自己，白玉般的臉頰在手臂上枕着。
前胡愣了一下。還好，公子看着衣衫髮絲都沒有一點亂相，只是，整個人瞧着特別的不好。前胡低頭，默默關了偏廳的門退了下去。
若是願意說的，姑娘自然會說的。若是不願意說，前胡只當是姑娘累了，想休息一會兒的。
戚廷嶽前腳走了半個多時辰，牛百戶後頭就氣喘吁吁的趕來了。進來就看見前胡在院子坐着小馬紮曬太陽。
“牛大哥來了。”前胡招呼了聲。
牛百戶帶來的人在外邊沒進來，他也不講究，順手拿了前胡旁邊的小馬紮也坐下來，還連連去拍胸口順氣，“唉，前胡兄弟，剛剛是不是我們……來了？”牛百戶食指往上一指，新來的上司他還沒摸透，心裡透着敬畏呢。
“嗯。”前胡點點頭。
牛百戶一聽就急了，“那怎說的？這些天光瞧人家擺臉子，我這忙活來忙活去也不知道忙活的對不對啊……你快跟我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