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準備離開,顧縭卻突然想起那個隅陽男子死前的話。
“林昊,你搜一搜那男人身上,把他說的名牒找出來,咱們或許用得着。”顧縭想起那男人死前仍想拿出來證實身份的東西,可見這名牒是這個世界裡類似身份證的物事。漢代的時候雖有通關文牒,但多是過邊境時纔會用到。當時聽那人的口氣,似乎在這個國家裡,即使遠行不出境,也是要隨身帶着這名牒的。
林昊聞言也覺得有理,不多時就從那男人身上找出三個木牌子來,再翻了一會,又摸出了一個錢袋子。打開一看,裡面竟有不少銅幣。林昊欣喜的把袋子衝她們一晃,對他們來說,這無主之財來的正是時候。
看到這一幕,顧縭突然忽有所感,又跑到那黑大漢身邊摸索了一番,再出來時手上拿着把大刀,正是那黑大漢的武器。也不知黑大漢什麼時候會醒來,她並不敢貿然去搜他的身。雖然動手傷人的事她都幹過了,但眼前這和搶劫沒什麼兩樣的行爲還是讓她猶豫了。
許妍君見她竟然只摸出把刀,立馬不客氣的走上來將黑大漢渾身搜了一遍,卻只摸出一封信。許妍君自知看不懂,便直接丟給了顧縭。顧縭掃了眼,見上面是些類似小篆的文字,便收入懷中,心想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研究不遲。
幾人走到囚車邊,很快就分好了工。林昊負責駕車,他雖沒趕過馬車,但到底參加的野外活動多,馬也沒少騎,比之其它三人還是經驗豐富些的。顧縭和許妍君則負責在後面砍去那木籠,畢竟這麼醒目的一個囚籠,即使在荒郊野嶺裡走也很容易成爲目標。杜姍能做的事有限,只得拿着指南針爲林昊指路。記得里老爺子提過崑崙山在北邊,雖不知道具體方位,但往北走總是沒錯的。
幾人這樣沿着小道走了幾個時辰,顧縭見林昊逐漸精神不濟,便提議先找個地方休息。大家也的確累了,見這一路還沒有人追來,都稍稍安心。林昊將馬趕到林間一個隱蔽處拴好,沒有取火工具,大家也不敢輕易下地,就在馬車上互相擠着湊合了半宿。
第二天一早,顧縭就被林間的清風和此起彼伏的鳥鳴聲喚醒了。見其它人還睡着,顧縭小心的跳下車想伸展一下手腳,卻在擡手時猛然瞧見自己手上延伸至手肘的斑斑血跡。
思緒瞬間又被帶回了昨夜瘋狂的回憶中。顧縭閉上眼睛,那人頭落地,鮮血四濺的景象紛亂的劃過腦海,最終停留在她的刀沒入黑大漢後心的那一幕。她猛然發覺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正在悄無聲息的改變,可她卻不敢去細想,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突然,一陣窸窣聲傳入她耳中。顧縭睜開眼,卻見不遠處一棵樹下,竟站着一個男子。那人見顧縭發現了他,便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顧縭見那男子儀表堂堂,笑容可親也沒帶武器,似是沒有惡意。她猶豫了一會,便拿起放在車上的那把大刀朝他走去。
“女郎不必如此防範,在下若真是有心害你,昨夜亦無須幫你一把了。”那人見顧縭遠遠的就停下了,手中還死死抓着一把她都不知該怎麼使的大刀,不由失笑。
樹間的光影落在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高挺的鼻樑襯着細長卻風情無限的一雙碧眼,是的,顧縭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竟是藍色的。甚至他的長相也不似在這裡見過的其他人,換句話說,這個俊美的男子有一副異邦人的面孔,此刻像這般長身立在清風碧林裡,說不出的俊逸無邊。
“那個哨聲,是你?”這樣一說,顧縭便想起了那引開大漢注意,給了她動手機會的尖哨聲,思及此,顧縭忙躬身一揖:“那真是要多謝貴人相助了!”
“我也沒做什麼,倒是你,想是從未傷過他人性命吧。”那男子嗤笑一聲,側首望向一旁林間泛黃的秋葉。
“什麼?!我…我明明只是刺了他一刀!怎麼會…傷及性命?!”顧縭聞言,心中立時陣腳大亂。
那人也不作答,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嘴角一挑,但笑不語。此刻,這幅表情在顧縭看來,滿滿的都是諷刺的意味。她突然想起自己最後砸了黑大漢腦袋的那一下“莫非…他真給我砸死了?”顧縭剛喃喃出聲,就聽見男子悶笑出聲。
“女郎甚是有趣,且不說你的力道,能砸暈了那漢子都實爲不易,怎能取他性命?”他頓了頓又道,“只是,那隅陽兄妹三人的性命,便就此算在你們頭上了,你四人如今已被官府通緝追捕了,小心着些。”
“怎麼會這樣?!他們明明是被官差殺了的!這麼會如此顛倒是非?!”那男子語氣輕鬆的傳遞了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顧縭聽了除了愕然更多的卻是憤怒。這羣人簡直欺人太甚,毫無理由的就要取他們幾人的性命不說,現在竟然還用這樣黑白顛倒的理由來通緝他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你們身上還帶着那三兄妹的名牒和盤纏,現在殺人奪財的罪名你們算是做實了。”那男子見她還沒明白自己的處境,只得一句點出要害。
“我們到底是惹上了什麼人啊…”顧縭的聲音有些低落,她是真的又累又怕了,這幾日一連串的事,件件都離奇可怖。
“所謂禍兮,福之所依,女郎此刻的境遇,也未必全然是禍患。”那男子說了這樣一通話,似是安慰,又似隱隱想告訴她些什麼。
“公子爲何這樣說?”顧縭認真的看着那男子的眼睛,實是想從那雙滿是戲謔之意的雙眸中找一個靠譜的回答。
“女郎是聰慧之人,日後必會省得在下今日之言。從此處往崑崙尚有十餘日的路程,在下此刻尚有要事在身,無法親自護送幾位。”隨即他指了指顧縭身後的樹叢,接着道:“那小溪畔有馬車一輛,內有些乾淨衣物和銀錢,區區薄禮,還請女郎笑納。就當作是,在下與你結個善緣了。”男子邊說邊慢慢踱到顧縭身側,最後一句話,幾乎是貼着她耳畔輕吐而出。
一想到這樣一個風姿綽綽的佳公子,用近乎挑逗的親密語氣和姿態對她說話,顧縭只覺得自己的臉紅的險些要滴出血來。以至於完全忽略了這人話裡數個極爲可疑的地方:他怎會知道他們幾人的目的地?更爲何一副遺憾不能相送的口氣?最怪異的是,他爲什麼獨獨對顧縭說結個善緣,而非林昊或杜姍?然而此刻顧縭全然想不到這些了。待回過神來,才發現那男子早已離開。
顧縭又是羞惱又是疑惑,回到馬車邊才發現其他人已經醒了,杜姍腿腳不便,仍是坐在車上,許妍君則剛剛走下車活動。
“喂!快來看,這邊有條小溪,河水很清也不深,你們幾個女生要不要收拾收拾?”林昊的聲音驀地從左前方的林子裡傳來。聽到他這樣一說,三個女生都是微微一囧,也立時感到渾身不舒服起來。林昊實在是很細心的,從進入這個世界到此刻,已過了三四天了她們卻都沒找到機會洗個澡。更不提在那大牢裡沾上的黴臭味和顧縭身上的血腥味了。現下聽說有這麼一條小溪,幾人都有點心動。許妍君自然立刻找了過去,顧縭見狀也忙扶了杜姍往小溪邊走去。
“林昊,你沿着溪邊找一找,看有沒有一輛空的馬車。車裡應該有些乾淨衣服,正好可以拿來當換洗的。”待來到溪邊,顧縭便迫不及待的對林昊說起了那馬車,她是最想換下這一身血衣的了,卻沒注意到她這話一說完,林昊竟神色古怪的看着她。
“顧縭,你怎麼知道這馬車的?要不要這麼靈異啊?”林昊轉身從身後的草叢間拿出幾件衣服,他剛發現那輛馬車時還興奮的想給幾個女生一個驚喜,卻沒想到顧縭竟是早就知道了。驀地他想起顧縭那天在車上收起的小刀和指南針,而這兩樣東西正是讓他們現在還能完好的站在這裡的關鍵。
“我..我起的比你們都早,剛纔就看見了,只是見你們都沒醒,想再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發現,就沒拿了。”鬼使神差的,顧縭隱瞞了見到那個碧眼公子的事情,若不是那些衣服就放在那裡,此刻她自己都快要不確定剛纔那一場邂逅是不是她的幻覺了。
“行了行了,我說快讓我們先洗個澡吧,真快吃不消啦!~林昊你先回避一下吶~要是你真想陪着許妍君~咱們大不了快些收拾完出來知會你一聲~別依依不捨的杵這兒啦~”不知杜姍是不是看出了顧縭的尷尬,竟以許妍君爲由趕開了滿臉通紅的林昊。
顧縭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只見她也剛好回頭對自己咧嘴一笑,眼中滿是被清晨的溪水映出的粼粼波光。見此情狀,顧縭不禁心頭一暖,在這個陌生的異世裡,只有那個熟悉的笑容讓她知道,許妍君雖有林昊,她卻也不是孤身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