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在整個京城蔓延,不管是人丁蕭條的嚴家,還是紅牆高高的皇宮,抑或埋在一片梨林裡,與世隔絕的水月庵。
“天氣越來越冷了。”嚴淑玉在灰色的緇衣內,加了棉服,和海娜珠一起在屋裡烤栗子吃。
“淑玉姐姐,你說,今年我們能出去麼?”海娜珠轉轉眼珠,掰開一個栗子,又嫌棄的放下了。
她非常懷念肉的味道,烤栗子雖然聞着香,吃起來還不是那個味兒。在水月庵裡,只能吃素,吃得她都快瘋了。她好想回到草原上,肆意奔馬,大口吃肉,大口喝奶。
“噓!”嚴淑玉忽然做了個噓的動作,推開窗子看了看院子,裡面空無一人,才安心的坐回位子,悄聲大:“不會錯的!再冷些時候,我們就能出去超度亡魂了。”
“可是我總覺得不靠譜。”海娜珠一雙藍色的眼睛裡,都是困惑:“凍死小孩子,是去年的事兒,爲什麼今年要去超度。”
“去年凍死,今年也會凍死。”嚴淑玉把熱乎乎的栗子在手心裡攥了攥,露出個淡淡的微笑:“殿下辦的那育嬰堂,名聲已經壞了。去年捱過那場寒冬的孤兒,今年就沒那麼好運氣了。況且,去年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今年盯着這件事的人一定很多,我們出去超度亡魂,也算是在給皇家辦事,平息百姓怨氣。”
海娜珠似懂非懂,但是嚴淑玉竟然能說出這麼一長串道理,這道理必定是對的。
她點點頭,嚴淑玉道:“我教你的經,你背熟了麼?別等到時候要選人出去,你連《往生咒》都不會,那無論如何,都選不上你的。”
“我已經會了。我又不是笨蛋。”海娜珠自信的說道,完全沒看到嚴淑玉眼一閃而過的嘲諷。
正在二人說着話的時候,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沙沙腳步聲,她們立刻住了嘴。
片刻後,海娜珠的房門,被叩響了。
打開門,一位容貌素淡的女尼對二人行個佛禮,對嚴淑玉道:“靈越主持請嚴小姐過去。”
嚴淑玉一愣,不知靈越這個老尼姑叫她去作什麼,但還是行了個佛禮,恭敬道:“我這便過去。”
靈越的禪房,並不比嚴淑玉的大,裡面極爲簡樸的佈置,和嚴淑玉屋子差不多。
見了嚴淑玉,年屆七十歲的靈越慈祥一笑,請她坐了下來。
“嚴娘子,前幾天老尼曾聽您說過,去年冬天,京餓死凍死了不少小孩子,這些孩子本該在殿下辦的育嬰堂裡衣食無憂,偏生自己要跑出去。”
“是!這件事情,在京裡面知道的人很多。我當時身在深宮,心深有感觸,帶着宮女,日夜不停,唸了一個月的經,幫他們超度,也不知有沒有作用。”嚴淑玉回道。
“老尼當時也聽聞過那樁慘事,至今想來,仍心有慼慼焉。這幾天天氣越發寒冷,老尼已叫周圍的農戶出去看了看,今年街頭無家可歸的孩子,仍是不少,也不知這個冬日,他們怎麼過去。”
一聽這老尼姑竟然說起這件事,嚴淑玉心裡一熱,知道到了自己發揮的時候了。
“主持,容淑玉多嘴一句,出家人慈悲爲懷,咱們只是在他們死後念念往生咒,怕是沒什麼作用,不如救一救這些小生命。淑玉曾經和朋友一起,在京裡施粥,倒是有一點兒經驗。”嚴淑玉點到爲止,說道。
“哦?嚴娘子的意思,是這個冬天,是要我們在京施粥了?”
“不但要施粥,最好還能給這些小孩兒一身冬衣穿。”嚴淑玉說道。
那女尼若有所思,卻沒有答應下來。
嚴淑玉明白這女尼的想法。只是在冬天施粥,是很多大戶人家都會做的事情。可是不但施粥,還送冬衣,就是在明晃晃打太子的臉了。一邊是提供同樣條件的育嬰堂,一邊是皇庵裡的尼姑也在做同樣的事兒,可不是不給太子面子麼。
“師太大可不必擔心,殿下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況且,我們這麼做,也是爲了殿下好,我們可以打着殿下的名義施粥施衣呀。 ”
嚴淑玉說的解決辦法,簡單粗暴,卻讓那女尼動了心思。
她微微一笑:“嚴娘子果然聰慧。”便叫嚴淑玉回去了。
嚴淑玉心知,這件事,恐怕已經成了一半兒。
她微微眯起眼睛,若是事成,身爲貢獻出這條計策的人,她肯定也會被委派出去施粥,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這時候,就必須用上海娜珠了。
水月庵的尼姑,做事情動手極快,不過三天後,就準備好了一切,準備好在京裡施粥的一切了,其就包括去京的人選。
海娜珠依依不捨的拉着嚴淑玉的袖子,道:“嚴姐姐,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麼?”
“我到底是殿下的女人,是來庵裡給殿下祈福的,拋頭露面,到底不好。我能惦記着那些孩子,給主持出謀劃策,已經盡了我的本分。倒是你,出去後一定要記得,不要和師太們衝突……”
嚴淑玉摸着海娜珠一頭金髮,笑的和煦極了。
沒了她,海娜珠怎麼可能不跟那些師太們鬧性子。這半年,她已經成功的將海娜珠摸了個透徹,讓她咬誰,只要暗地裡下個指令,海娜珠就會一往無前的上去了。
海娜珠聽了她的話,皺起眉頭,道:“她們又不是嚴姐姐,我爲什麼要聽她們的。”
對這些尼姑,海娜珠還是沒什麼好感。嚴淑玉卻故意道:“你一定要聽她們的。她們欺負你也好,使喚你也好,都要忍着,遇到什麼都不好開口。這次出去是做善事,你要是跟她們鬧起來,吃虧的是你。海娜珠,你一定要好好的回來,我等着你呢。”
明明是簡單的出去施粥而已,明明是海娜珠盼望已久的出了這個尼姑庵,卻給嚴淑玉說的像是生離死別一樣。
海娜珠接了這樣的暗示,本來還挺雀躍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嚴淑玉瞧着海娜珠的表現,知道海娜珠在外面,肯定會鬧起來了,哪怕沒有事兒,也會跟那些尼姑們鬧出事兒。
這次施粥、施衣,一直要持續到開春。
水月庵的尼姑們,大部分都出去了,只留下幾個看家的。其實這次活動主要幹活的,並不是這些尼姑,而是周圍給尼姑庵所屬土地幹活的佃農們,縱然如此,她們只要每人負責看着一個粥棚,人數還是有些不夠。
本來人就不多的尼姑庵,頓時變得冷清無比,讓嚴淑玉覺得非常痛快,往臉上塗護膚的油脂時,也敢多抹一點了。
不出她所料,三天後的午,嚴淑玉才吃過午飯,想要回屋,就被留守的一個女尼匆匆忙忙的叫住:“嚴娘子,這是寺裡的鑰匙,京裡面的粥棚出了點兒事故,我們要立刻趕過去。這周圍很是安全,每隔五日,都會有婆子來送糧送菜,你記得接待。”
聽那女尼交代一通後,嚴淑玉鄭重的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看好寺廟,便看着裡面留守的幾個女尼一起匆匆離開了。
下次有婆子來送菜,是在三日後,這點兒時間,足夠她完成自己的計劃了。
嚴淑玉的臉上,漸漸笑顏漸開。
深夜,月光淡淡的照耀大地,讓人分不清楚地上的是霜,還是月色。
水月庵的大門,被輕輕打開,一個人影從漆黑一片的水月庵裡鑽出來,直奔出去的小路。
第二日清晨,太陽初升時,歐陽少冥經常數日緊閉不開的房門,霍然洞開。
素來對下人們視若無睹的歐陽少冥,從自己的臥室裡走出來,目光裡,滿滿的都是疲憊和怒意。
因爲歐陽少冥經常閉關製藥,有時候幾天都水米不進,也不出屋子,偶爾遇到製藥遇到難題,或是失敗的時候,都會黑着一張臉。
他這陰陽莫測的怪脾氣,所有的下人們都習慣了,沒人敢上前找晦氣。
今日的歐陽少冥,脾氣比別的時候還要怪異,他大步走入了自己儲存藥物的小屋內,不知在裡面幹了什麼,不一會兒,只聽裡面一陣兒巨響,伴隨着丁玲哐啷的瓷片碎裂聲,好似有人在裡面狂砸了一番般。
這小屋內,儲存的,都是歐陽少冥研製的秘藥,數量不多,可是價值卻非常高。
聽裡面出事兒了,立刻有人大着膽子走進去,發現正在裡面推箱倒櫃,大肆搞破壞的,正是歐陽少冥自己。
“老……老爺!你還好吧?”那下人目瞠口呆,卻被一回頭,毒蛇吐信一樣盯着自己的歐陽少冥嚇了一跳。
“滾出去!”歐陽少冥嘶吼一聲。
那下人趕緊跑了出去,臨出門前,他見到歐陽少冥的手上,握着一隻色澤奇異的淡紅色的小瓷瓶,上面也沒貼標籤,不知裡面放的是什麼藥。
不一會兒,歐陽少冥從屋裡出來,手上拿着的,那是方纔握着的那隻紅瓷瓶,大步回到臥室。
“老爺方纔在裡面幹什麼?”幾個下人圍在一起,問起方纔進屋的那位。
那下人搖頭晃腦:“誰知道!大約是心情不好。哎,咱們老爺,是時候找個老婆了。有女人敗火,估計就沒這麼兇了。”
一羣人圍在一起,猥瑣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