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身世

歐陽府門前,幾名小廝懶洋洋的看着門。

這幾天來向他們主人求醫的人,越發多,但是主人吩咐過,一個都不見。

這些人啊,只看到他們主人肯給凌家的人治病,跟蒼蠅見了血一樣,蜂擁而至,卻根本不知道他們老爺纔不是那種隨便給人看病的廉價郎中呢。

才拒絕了一波要求見歐陽少冥的人,就見兩人騎着馬車來了。

這兩人倒是客氣,對着這幾個沒好臉的小廝,一個勁兒賠笑。

“這點兒小錢,給幾位小哥拿去吃果子。還請通融一二。”

這兩個人倒是大方,一出手,就是幾顆金豆子。不過旁的來求醫的人,出手也不小氣,尤其是家裡有急病人的時候,更是什麼好處都肯往外拿,這幾名小廝的胃口早就被養叼了。

明知是金豆子,還是有一名小廝冷哼一聲,一把推到炎王府下人放着金豆子的手上,那十幾顆豆子嘩啦啦撒了一地,滾到泥土裡頭。

“就拿幾顆銅豌豆就想騙小爺!炎小王爺什麼東西?以前我們我們老爺辛苦給他治病,他倒好,前腳病好,後腳把我們老爺趕出門,還四處敗壞我們老爺名聲。”這名看門的小廝知道的多,嘰裡哇啦罵起來。

平時他們沒少刁難那些來求醫的京城權貴,這麼做,很給主人家招仇恨,但歐陽少冥脾氣怪,他們越是囂張,歐陽少冥越是高興,好像這樣才能彰顯自己的威風一樣。

久而久之,這幾個看門的小廝,變得橫比螃蟹多對鉗,早已不知天高地厚了,恐怕皇帝親自來求醫,也得受他們刁難。

這兩名炎王府來的下人,顯然清楚很多關於歐陽少冥府上的事情,半點兒都不見着惱,他們笑眯眯的,並不去撿地上價值不菲的金豆子,反手又掏出了一隻荷包,掂了掂分量,打開口給罵人的小廝看。

裡面明晃晃的,仍舊是金豆子,比方纔的還多四五倍。

“我們這裡有一封信,是我們小王爺寫給歐陽神醫的,事關歐陽神醫的身世。若幾位肯將信件交給歐陽神醫,這些金子就是你們的了。”

這麼多的金子,自然能夠打動這些小廝的心。打頭的小廝滿臉陰沉,一手奪過那袋金豆子,令一手奪過炎王府下人手中的信件,揣到自己懷裡,生怕這兩人反悔。

那兩名炎王府的下人看事情辦成,轉身就走,根本就沒有管之前被打掉在地上的金豆子。

待那兩名炎王府下人走後,歐陽府的幾個小廝你爭我搶,一個個恨不得變成蚯蚓,能住到土裡頭,將方纔落在地上的那些金豆子多搶上幾個,甚至因爲兩個人同時看到一個金豆子,廝打起來。

就在他們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傲慢的男聲響起來:“讓路!”

熟悉的男聲讓這幾名小廝立刻消停了,帶着滿身泥土讓到一邊兒,狗腿的給歐陽少冥打開大門,送他進去。

歐陽少冥應該是才從宮裡面給才良人治病回來,心情還算不錯。那看門的小廝機靈的跟前跟後伺候,順帶通報道:“老爺,方纔有兩個炎王府的人送信來,說是有您身世的消息。”

歐陽少冥還在回味嚴淑玉今早上帶給自己的**蝕骨滋味,漫不經心的一邊摘下自己保暖用的手套和皮毛大氅扔給小廝接着,一邊說道:“有人找到海家人的下落了麼?”

當初京城城破前,海家的所有藥房和宅子,都被燒了個一乾二淨。

有人說海家人都藏身於那場離奇的大火中,有人卻說在別的地方看到過海家人,他們還沒死。

歐陽少冥也不知道哪種說法是對的,別人的生死他無所謂的,反正他還活着就是了。不過現在他心情不錯,而且知道了海家人的下落,嚴淑玉應該會高興的。

隨手從小廝手中接過那封信,歐陽少冥撕開信封,拿着信紙掃了兩眼。

接着,他的腳步停住了。

歐陽少冥的臉上現出了一種奇怪的神色,是伺候他的小廝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就好像他看到了什麼特別可怕的東西一樣。

這種神情如果出現在別人身上,那小廝肯定能夠一口答上來,這種神情叫做恐懼。但是對於以前看到越是可怕的事物越是興奮的歐陽少冥來說,恐懼這種情緒,應該是不存在纔對的呀。

信紙只有一頁,字寫的不小,一字不少的數一數,不會超過兩百字。

但就是這兩百字,讓歐陽少冥在中庭站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終於,歐陽少冥鐵青着臉色,二話不說,回身朝外走。脫了皮毛大氅和保暖手套的他,在寒風裡站了這麼久,凍得有些僵了,連路都走不好。

“老爺去哪裡?要不要備車馬?”一名下人趕緊問道。

歐陽少冥恍若未聞,踉蹌步履,衝出了歐陽府。

京城炎王府,嚴清歌攏着手爐,還在打寒戰。

今日早上陰雲低垂,寒風呼嘯,氣溫驟然降低,都說是要下雪了。

因爲昨晚上炎修羽和她的一場激情,他們本來住的臥房水漫金山,到現在還幹,不能住人,只好暫住在別的屋中。這間屋子沒有燒地龍,更沒有置火牆,只在屋裡點炭盆,讓她有些抵擋不住酷寒。

這倒罷了,最主要的是她心裡不踏實,老惦記着在京郊莊子上的炎婉兒,生怕自己不在身邊,天氣驟變下,炎婉兒會凍到。

其實嚴清歌心裡很明白,伺候炎婉兒的那些奶孃和嬤嬤們,都是養孩子的老手,絕對比自己更能照顧好炎婉兒。

可是身爲一個母親,掛念孩子,是停不下來的本性。

嚴清歌有一搭沒一搭的發呆着,炎修羽走進來,滿面榮光,一張俊顏越發的好看,對嚴清歌笑道:“清歌,發什麼呆!和我到前面去,歐陽少冥來了。”

眼看歐陽少冥真的找來了,嚴清歌精神一震,瞧瞧身上的衣服穿的很是周正,並不用再換,就和炎修羽攜手出去了。

府裡外院接待客人的廳裡面,雖然燃着旺旺的火盆,可是比剛纔呆着的屋子還要冷些。歐陽少冥穿着不算厚的衣裳,渾身朝外散發出滿滿的尖銳情緒,快要刺破屋頂,沖天而上。

他木然的看了看炎修羽,站起身,冷聲道:“炎小王爺,有話還請快講。”

炎修羽不想多說,將早就準備好的放了證據的盒子,遞給歐陽少冥。

方纔炎王府下人給歐陽少冥送去的信裡,只是寫了一些大概的真相,沒有附上證據。炎修羽還擔心歐陽少冥以爲那是無稽之談,不願意過來,沒想到歐陽少冥居然立刻趕到。

看他深受刺激的模樣,應該是一下子就對這件事信以爲真了,不然也不會表現出這種作態。

這就讓炎修羽覺得奇怪了,難道說海家人早就走漏出風聲,給歐陽少冥知道了?可若是這樣的話,歐陽少冥爲什麼偏生對嚴淑玉這個擁有海家血脈的人那麼好,而且一直沒有和海家撕破臉,真是叫人費解。

盒子裡的那封信,是當初嚴清歌和炎修羽在海家得到的原件。

對養父的筆跡,歐陽少冥比嚴清歌和炎修羽熟悉的多,而且那封信一看就是年代久遠之物。

且若真如信中所說,要調查當年發生過一場大火的歐陽家,能查出的東西,一定不會少,炎修羽沒必要用這個來騙他。

最重要的是,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已經快兩歲,隱約有些記憶。

在小時候,他對海家的人,經常會莫名其妙的覺得牴觸和恐懼,尤其是睡覺的時候,一進入夢鄉,他總是夢到有個女聲在咒罵着海家人不得好死,讓他們把歐陽少爺還回來。

當這些證據都擺在眼前,歐陽少冥心頭的一把塵封的舊鎖被打開了,那根本就不是小孩子做的噩夢,而是他真實的記憶,那個女聲應該就是當時帶着他外出,避過一劫的忠心奶孃發出的。

歐陽少冥喉頭咯咯作響,眼睛變成了赤紅色,泛黃的臉皮下面染上一層嚇人的死灰色。

多少年了,他認賊作父這麼多年……

怪不得海家的人對他那麼差!養父和養兄弟,養姐妹全都看不起他,又戒備他,但又因爲他的才能利用他……

別人都說他是神醫,但沒人知道,他小時候和海家的幾個養兄弟跟着養父一起學醫的時候,他有多麼不受待見。

即便被區別對待,而且也從來沒有被私自教導過,他的醫術還是突飛猛進,遠超那幾名楊兄弟。這,應該是他已經不記得的父親給他留下的天分吧。

但是他的成績換來的,並不是養父的讚賞,而是他忌憚的目光。

他還記得,那一年養父要從御醫的位置上下來,可以舉薦一名後人去做御醫替補,明明其餘幾名楊兄弟的醫術遠遠到不了做御醫的資格,唯有他還有機會一試,可是養父卻殘忍的對哀求的他置之不理。

那時候,他對海家還是有着感情的,一心想要爲海家光宗耀祖,榮耀門楣,希望靠這個,養父和養兄弟們,會對自己好一點。

幻想總有破滅的一天,類似的事情發生的越來越多。他的心也慢慢涼了。

別人都說他脾氣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軟弱,他沒辦法像那些話本里面的英雄一樣,離開海家這個叫他覺得壓抑的地方,所以只能讓自己披上一層厚厚的怪人的外殼。

他的生命那麼寂寞,漸漸的只剩下了醫術。尤其是在他用醫術幫別人看好怪病,被那些人感恩戴德的時候。

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怪,對於醫術的渴求,也越來越濃烈。

漸漸的,當他陰陽怪氣對別人,反倒被別人尊敬的時候;將腳踩在別人臉上,他們還爲了他治好他們的病感恩戴德的時候,內心深處,就會升起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同時,爲了研究醫術,可以和十幾具屍體在一起過上好幾個月,哪怕它們已經發臭了,他也恍若不知,直到它們不能用了爲止……

沒人直到,他爲了背誦醫書,熬了多少個日夜,也沒人知道,當時已經馬上要三十歲的他,對人生已經沒有什麼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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