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處俯瞰金燁盆地。
大地早已滿目瘡痍,到處不是巨坑就是長達數十米的深壑。虎賁營三千重甲騎士,經過數輪衝陣早已經和獸潮互換位置,原先三千彪兵悍卒早已死傷大半,剩下的各個也都是衣裳襤褸,身上重甲別說是防禦了,就是連蔽體都有點勉強,不過那渾身散發的殺氣,那整齊劃一的動作,依舊讓人不寒而慄。
李達低聲道“這纔是軍隊。”
營長徐惇長槍斜提,正要發出再次衝鋒的號令,突然一個魁梧身影如同墜石落在獸潮腹地,是被人從高空直接扔下的。不知壓死多少野蠻兇獸。
獸山九尾狐軍團長,雲森,血肉模糊,生死不知。
反觀李元昊落入虎賁營前,臉色蒼白,一陣搖搖晃晃好不容易纔穩住身形。李元昊翻身上馬,從徐惇身上接過昊字軍旗,下令道“拔營,回城。”
李元昊一騎當先,虎賁營跟隨,所到之處,獸潮分道。來時一人倆騎,歸時倆人一騎。一生一死,虎賁營首律:“生者收屍,不留袍澤屍首與敵。”無法收回之日就是全營覆滅之時。
混沌空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長達半個月的揚塵期,正好現在正是揚塵的高峰,每天守陽關上空都是灰濛濛的,街道、庭院守陽關中的所有東西都會披上一層灰層,開始還會有愛乾淨的人天天擦拭,可是再愛乾淨的也架不住時時都得擦,尤其是生活在底層的人羣,全天都在爲了生活奔波,那裡還有這時間。
還好最近下了一場大雨,從昨夜雨就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來,洗刷掉了守陽關的那片片灰層,也洗刷掉了前幾天的大戰留下的斑駁血跡。雨是清澈的,但是到了地上就成了渾濁的黃色污水,就像守陽關的人,各有各的私心。但莊戶人是打心底裡喜歡這場雨,看着這場雨眼睛都還想明亮了起來,這樣雨地裡的莊稼又能長高几寸吧?莊戶人就是這樣,打仗了就放下鋤頭,拿起鋼槍。官老爺說那裡就去哪裡,他們不爲別的,別說什麼功勳,還不都是爲了炕頭上的父母妻兒。不打仗了就管好自己家裡的事,那管他是戒嚴不戒嚴的,反正也是不會出城的。
守陽關現任副將李衛最近真是愁人了,家族三大軍團之一狼煙軍團將軍夫人竟然是妖族,而且在衆目睽睽之下還被獸山的人強行帶走,反正李衛是這樣認爲的。李衛作爲李元昊的副手,憑藉多年的經驗,立刻感覺到了一種山雨欲來之勢。這種事情說小了是李元昊識人不清,往大了說就是李元昊通敵叛國。這可是家族重罪,李衛當機立斷封鎖全城,進入一級戰鬥準備,所有人不與進出城,所有與守陽關來往信件都不得通行。時間短李衛還可以用戰爭需要搪塞過去,可是時間一長就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畢竟守陽關是家族東疆第一要塞,也是有家族執法隊再此常駐。
李衛手肘拄着桌子,把臉死死貼在手掌中,愁嘆道:“將軍,你再不回來,狼煙就完了。”
不是李元昊不回來,是真進不去啊。李元昊與雲森在金燁盆地一戰,只能說是險勝,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在李元昊扛旗耍帥過會就是力竭眩暈而去,靠的還是虎賁營一路抗過來的。李浩一路隨行,到現在他才知道爲什麼李梵天的臉皮堪稱家族之最,八層都是遺傳,剩下倆層就是青出於藍的自學了。
虎賁營僅餘八百甲,圍繞着一輛破舊馬車,馬車上鋪就乾草,李元昊正躺在車上。李元昊已經昏迷三天,在路上醒過一次,只是告訴徐惇自己並無大礙就又昏昏而睡。虎賁營一路護送索性發生任何意外。獸人似乎已經退去,一路上都是人族向東而去,重建家園。這輛馬車就是在路上從老鄉手上買來的,在老鄉得知他們是家族士兵,死活也是不收錢,不僅僅是把馬車無償的送給了虎賁營,還在車上留下了大量的食物、淡水。虎賁營因守陽關戒嚴而阻也只是短短几分鐘,之後就被李衛親自迎進守陽關。
李元昊被李衛直接安置在城主府而不是李元昊在守陽關的個人私宅,畢竟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李元昊絕對不容有失。倒不是說李元昊私宅就不安全,但終究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李梵音得到消息第一時間就跑了過來,李梵音所在的小院距離李元昊處也不是太遠,但短短的路程李梵音依舊跑的俏臉微紅,可見是有多麼着急。
李梵天推門而進,一眼就看到躺在牀上的李元昊,李元昊依舊穿着出城時的那身黑色制式軍衣,軍衣沒有半點破損,只是袖口由微微的油漬,可能是馬車上的乾肉蹭上的。唯一可以表現出李元昊虛弱的怕就只有那蒼白的臉龐。
李梵音奔走幾步就撲在李元昊身上,足足忍受了幾天的悲傷、不快,終於劈天蓋地的一同襲來,李梵音忍不住的哭了,或許是母親的不辭而別,或者是這幾天暗自聽到的流言蜚語,更或者是家中在自己身邊的唯一一位血親的倒下。自己終究是女孩,他沒有像李元昊、李梵天一樣上過戰場,更加沒有像母親林悅琦一樣經歷過千年的時間洗禮。她只是個女孩,最多和同是小孩的李浩等人吵吵架,最多仗着長輩的痛愛,肆無忌憚的惡搞幾下。
他那裡有經歷過這種事,母親爲何不辭而別,爲何有人會說母親是妖族。是又怎樣?難道就不是父親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擡回家的妻子了?難道爺爺就不再承認,就會在族譜上一劃而去,不給半點解釋嗎?
李梵音嚎啕不止,豆大的眼淚從眼眶中奔涌而出,順着臉頰,滴在李元昊的手背上。李梵音就是這樣無任何言語唯有哭泣,彷彿要把近日所受到的委屈都述說乾淨。正是含苞待放的少女哭的梨花帶雨最是讓人心痛,看的旁邊的阿秀、李衛倆人一陣心痛,本是天上仙女,又何必下凡受着人間輪迴苦厄。
李衛終究還是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拉起來李梵音,細聲安慰道:“梵音,將軍沒事的,你就放心吧,現在還是讓將軍好好休息吧。”
李梵音終究是被倆人勸了出去,走到門口三人都是不自覺的回望了一眼李元昊,三人身份不同,卻都是希望看到李元昊早日醒來。
但是他們都沒有看到李元昊眼角默默的流下一滴濁淚。小睡如同小死,世人畏怕睡死而去,唯有他願一睡不起。
李元昊一睡就是六天,這六天李梵音每天都會來李元昊住處十幾次,可是每次都沒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那個和煦臉龐,他會笑着對自己說話,會把自己摟在懷裡,也不管自己同不同意就用他的鬍鬚扎自己。
她是不喜歡他身上的味道的,那種味道以前李梵音從來沒有聞到過。又該如何形容,就好像這東疆的大風,又像是這裡的烈日,又或者是乾枯的血腥味。總之這是在家族裡從來聞不到的。漸漸的李梵音每次都會走到屋門外就停下腳步,怔怔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是每次轉身離開眼眶都是微紅。
今天依舊如此,卻有不同往日。原來每次都會默默呆在李梵音身後的阿秀,今日不知吃了什麼豹子膽,竟直接將身前正在低聲抽泣的李梵音擁入懷中。
李梵音一陣驚愕過後,便開始掙扎,動作由大到小,哭聲由抽泣變爲痛哭。本不善言語的阿秀依舊不善言語,只是靜靜的聽着李梵音的哭聲,不由更加抱緊了懷裡的李梵音。李梵音這幾日的苦楚阿秀都看在眼裡,他不知道怎麼來安慰她,但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心疼她。於是,一位悲傷欲絕的少女與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年,自然而然的就相擁在一起,一位想靠這溫暖而又有力的肩膀去躲避一切,一位也想爲她築就一片避風的港灣。
大概,每一位正當熱血的少年,看到一位梨花帶雨的美麗少女都會將她擁入懷中。一種相思,兩人相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