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族長府的歡聲笑語,軍部主事就顯得壓抑許多。
軍部主事絕對是李家最有權勢的官職之一,掌管家族所有軍隊的調遣、以及大多數武將的任命、升遷。無論什麼時候軍隊都代表着一個國家的絕對力量,即便李家的軍隊並不是軍部主事的私軍,但這並不能說軍部主事就是一個空閒職位。
此時軍部主事李柏濤正在書房大發雷霆,數十件價格不菲的古玩已經被其狠狠的摔碎,以至於偌大的書房竟沒有一處是乾淨的。
“李熙陽,你欺人太甚。”
李柏濤又一次怒吼的把手中的一件琉璃彩摔在地上,現在只有瓷器摔在地上的破碎聲纔會讓李柏濤感到一絲的安心。
不過在最後的一件瓷器摔在地上炸裂開來後,書房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讓李柏濤摔的東西了。也或許是累了,李柏濤緩緩的坐在了那張黃花梨的太師椅上。
龐大的身軀落在椅子上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噔噔噔。”書房傳來一陣敲門聲。“進來吧。”李柏濤疲倦的應道。
房門推開,走進一位健壯漢子。漢子面容僵硬,彷彿是在極力忍受這什麼,但那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出賣了他。
漢子幾步快走來到李柏濤面前,雙腳踩在滿地的瓷器碎片上發出咯嘣咯嘣的聲響。聲音停了,漢子也停了。他嘴角微張卻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便又用了幾分力,這才發出聲音,道:“爹,衝兒傷勢已經止住了,但是…但是王藥師說,衝兒以後再也不能有男女之事了。”
漢子聲調幹硬,但說到最後隱隱有了幾聲顫音。
李柏濤身體無力的向後仰去,保養極好的麪皮上任有幾道皺紋,雙眼一閉竟擠出一滴老淚,片刻後才說道:“這是要讓我家絕後啊。”
漢子這是也是重重的跪在地上,任由滿地的碎片割破自己的衣袍,狠狠的一拳擊在地上,嘴脣微張,一字一字的蹦出三個,“李梵天。”
聲音低沉,恨意綿綿。
混沌空間的人從來不知道雪是個什麼東西,只知道在族中史料記載裡雪是一種柳絮般的東西,白雪紛紛何所似? 撒鹽空中差可擬,未若柳絮因風起。
冬臨、雪顯。
即便沒有雪,但在李家早已有專門的歷法官員經過特殊的手段確定下來今日已經進入了冬季。今日突然颳起的冷冽寒風也讓人們換上了更加抗寒的棉衣。但在靠近青衣大街的一處偏避衚衕內卻有一羣人正穿着簡單的汗衫在火熱朝天的幹着手中的夥計。
或許這處衚衕以前是無人問津的,但現在在工人手中的鐵錘狠狠錘在磚瓦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時,這片衚衕終於又一次的出現在人們的視界中。
原來在這個無名衚衕中、在那幾間矮小、破爛的危房中還居住着幾個曾經的軍人,即便現在他們已經成了老不死的佝僂老人,但他們曾經的身份是不可以抹去的,他們爲了家族的繁榮昌盛,獻出了自己的青春,更甚者是生命。
老唐已經將他的那件破舊的單衣換上的嶄新的棉服,一手撐着柺杖,一手提着水壺,蹣跚的從他那矮小的昏暗土坯房中走了出來,衝着遠處幹活的小夥子喊道:“孩子們,都歇歇吧,過來喝口水。”
老唐將手中的水壺遞給前來接水的一人,便來到了李梵天身邊。見李梵天正在和李青說着什麼,一時也沒有打斷他們,直到李梵天向他看過來纔開口說道:“真是不知道讓老漢怎麼謝你了。”
“這有什麼好謝的,都是家族的意思。”李梵天應和道。
“那也是你梵天的功勞,幾十年我可從來沒有見過家族的人來過這裡一次。”這句話並不是老唐說的,而是另一位老兵老韓。老韓以前是風暴軍團前鋒營的,性格向來直爽,即便是面對家族依舊是直言不諱。
李梵天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能報之一笑。
其實在李梵天第一天來到老唐這裡就在心中有了這樣一個想法,終於在前幾天得到了爺爺李熙陽的支持,那就是爲所有的退伍老兵修建一間可以養老的住所。
想法是美好的,但現實是殘酷的。修建住所是涉及老兵的一項福利,本因由軍部撥錢,但李梵天卻在軍部處處碰壁,負責退伍老兵安置工作的軍部部門竟以老兵在退伍之前軍部已經將安置費一次性付清,所以軍部沒有爲其修建住所的義務。即便在最後李梵天帶來了由李熙陽親自簽字的命令時,軍部依舊以資金短缺的理由只撥給了三千兩,而且還是白銀。
三千兩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無疑是一批鉅款,但在族地人數高達十多萬的退伍老兵面前,平分下來還不到一個銅板。無奈之下李梵天只得先在老唐處進行第一個試點實驗。
“天哥兒,我已經算出來了。”
李梵天聽到武濤喜悅的聲音,停止了與老唐他們的寒暄,來到了武濤的面前,看着他手中白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不由得皺起眉頭。
李青不耐煩的說道“你就直接說吧,這東西誰能看懂。”
武濤擡頭看向李梵天,見李梵天點頭允許這纔開口說道:“現在在族地的退伍老兵一共有十三萬三千一百八十七人,其中已經達到七十歲、有殘疾的人一共有九萬八千伍佰三十六人,其中居住房屋完好、有子孫撫養的有六萬一千九百八十七人。”
“所以說至少有三萬六千五百七十九人向老唐一樣。”李梵天沒有等到武濤說完就插話道。
像老唐一樣就是沒有子女撫養,沒有生活保障,每月只能靠家族的三兩銀子度日。想到這裡李梵天心情就一陣沉悶,每一位退伍老兵都是普通人,七十歲已經到了暮年,在爲家族奉獻三十多年之後竟然餓着肚子躲在昏暗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坍塌的小黑屋中混吃等死。他沒有享受到社會的善意甚至在一次曬太陽中就會像老唐一樣得罪一位紈絝子弟而斷送性命。
李梵天不像李青一樣是一個樂天派,但即便有了一定的準備,但還是爲這個龐大的數字感到心驚,之後便是心酸。
“是的。我們現在正在建的這棟居住樓預計可以居住一千人。”
武濤剛剛說完,李青就驚訝的大聲叫道:“什麼?才一千人,這可整整花了我們五千兩銀子啊,你是不是算錯了。”
武濤對與李青就沒有像對待李梵天那樣恭敬了,聽到他懷疑自己算出的結果,沒好氣的說道:“這可是靠近青衣大街,而且我們的建築程度的家族最高規格的,這還沒有考慮到這棟樓以後的維護呢。”
“那軍部才批給了三千兩,打發叫花子啊,還不如不給。”李青一個勁的埋怨道。
確實,偌大的一個家族軍部,在這件福利與退伍老兵的事上沒有體現出絲毫的興趣,甚至沒有在其權力範圍內給予李梵天等人丁點援助,三千兩還是在李熙陽命令的壓力下才鬆口的。
對與軍部來說這三千兩確實是打發叫花子,但是李梵天並不是叫花子,就像五千兩白銀修建一棟高樓,差下的倆千兩便是李梵天四人籌齊的。但這兩千兩已經將四人所有的往日的積蓄花了個精光。
其實李梵天知道軍部如此態度,基本上還是與自己前幾日將那位軍部主事的孫兒打的半殘的緣故。所以李梵天看着眼前日漸崛起的高樓眉目緊蹙說道:“先將這棟樓建起再說。”
這件事是自己在爺爺面前提出的,也是自己第一次獨自承擔一件大事,李梵天自然不想的半途而廢,但是在資金問題下李梵天還沒有一個有效的辦法,但是事總得一件一件的做,所以李梵天脫了外套,和那建築的漢子們混在了一起。
就在李梵天在工地上乾的熱火朝天的時候,軍部主事的府邸中,李柏濤正在書房中仔細的聽着其子李牧野的稟報。
前幾日因爲李柏濤大怒將書房中的各種珍品摔的乾淨而粉碎,但現在書房中早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盛狀,各種古玩字畫早已擺滿了隔架。
李柏濤懶散的躺在太師椅中,隨手撥弄放置小桌羅盤上的紫砂壺,奇怪的是茶壺每次經由其轉停止時,勺柄總是指向一方,始終如一。最後緩緩將桌上的紫砂壺伸到嘴中啄了一口茶水,說道:“你是說那小傢伙自己倒貼了兩千兩?”
“是的,已經在青衣大街進行了第一個試點建築。”李牧野看着父親回答道。
“還真有不愛錢的?雖說兩千兩就連我手中的這隻周盤壺的四分之一都比不上,但花在那些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死在街上的老頭們,怎麼說都是虧啊。”李柏濤將手中的周盤壺舉到眼前,細細觀賞。
這周盤壺坡頸平口,平蓋扁鈕,泥質紅潤,勁道中出媚資,縱橫間見遺韻,實乃上品。
“要不,我找幾個人半夜去把他燒了。”李牧野請示父親是否該這樣做。
“這周盤壺曲直合一暗合爲人之道,爲人處事,寬容大度。那小子乾的是好事,我們應該支持,你現在去給他多多宣傳一下,就說咱們族長的好孫子要爲族地所有退伍軍人修建住所。第一個居住樓已經快有完工了。”
李牧野當即起身看樣子是要去辦這件事,他雖然不懂父親此舉意義,但他從來都沒有懷疑過父親,他相信父親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意圖。
李柏濤沒有看李牧野離去的背影,他一直盯着手中的周盤壺看着,即便是前面說出的每一件事。
“寬容大度就得能屈能伸,能屈能伸不代表放下屠刀。”李柏濤自言自語說道。
手一鬆,前一秒還被李柏濤捧在手中的周盤壺就摔在了地上,即便是再珍貴的周盤壺,在摔到地上時候都是一堆碎片。
李柏濤並沒有因爲失去一件周盤壺就患得患失,反而笑出聲來,那肥胖的身軀費力的從太師椅中站了起來,腰間的肥肉都顫了一顫,起身向外走去,腳步一邁將地上的周盤壺再次踩了一腳。
碎成無數片的周盤壺靜靜的躺在冰冷的地上,現在誰還知道這是一件珍貴的周盤壺,誰還知道這是一件寓意大視野、大胸懷,任他大風大浪,我自巍然不動的周盤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