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城,六月,夏晚?
“才六月初。天怎麼就這麼熱?”孤影下班回家。?
“公司有冷氣,車裡有空調,家裡總恆溫,哪裡熱得到你?我這個孕婦還不喊熱呢!”孤愛帶兒子回孃家,看小妹咋咋呼呼,笑話她,“今天不同段長子出去?好稀罕。”最近媒體正大炒兩人的緋聞。?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別說那麼曖昧。誰不知道他愛慕二姐!”她喜歡和段暮城出去,因爲玩起來挺合拍。談婚論嫁就免了,長子又長孫,嫁進去還不得累死她。?
“我長得不錯,又有錢,幹嘛愛慕一個已婚而且總是到處惹麻煩的女人?”說曹操,曹操到。?
“有本事當着我二姐面說。”孤影今天看他不順眼。?
段暮城想,惹誰也不能惹鳳孤鴻。年初鳳凰被收購時,多少人看好戲,以爲鳳家完了。誰知,近十年成長飛快的火焰集團更名火鳥,旗下火字企業個個冒出頭來,居然都是業界頂尖的。鳳家召開記者發佈會,宣佈正式注資火鳥。人們才知道。這個大集團的創始人是鳳孤鴻。消息震驚商界,現在誰不知道鳳孤鴻的名字。鳳凰重生爲火鳥,實力比以前強十倍不止,不僅保留了女性市場,更向工業進軍,和政府緊密合作。?
“大姐,有三姐的消息嗎?”孤影問。?
“沒有。”孤愛搖頭。?
夜無天逃走時,風雪太大,直升機墜落。人沒死,但傷到頸椎,導致頭部以下癱瘓,如今還在醫院治療。藍藍和夜無雲正式分居,夜永愛和母親同住。藍蒙沒再出現。孤清留下離婚書,也不知所蹤。鳴池簽字後,離開鳳家,有人看見他在另一個大城市,穿着像普通的上班族。夜震漠代表夜族全權處理,將股份賣給四姓。老鳳凰從此消失,新火鳥卻誕生了。?
“大姐,小妹,孤鴻呢?”有人問,“我剛上樓找過,她不在。”?
“可能在樹屋。”孤愛回頭一看,愣住。?
“對呀,最近一有空,二姐就在那兒呆——”孤影半張着嘴。?
“我去看看。”那人出去了。?
“大姐,我沒看花眼吧?”孤影呆呆的。被段暮城牽着手往外走,而不自知。?
“應該是沒有。”孤愛叫兒子跟小姨揮手再見。?
風輕輕穿過梨樹的葉子,柔柔打起我的長髮。藉着夕陽的光,我坐在粗壯的樹幹上讀信。?
信很短,寥寥數語,是藍蒙寫的。在這個信息化的時代,少有人用筆寫信。單單衝這點,我也會好好讀完,而不是立刻把它撕個稀巴爛。他說要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本來想娶我,但知道我是鳳靈韻的女兒,所以不會再出現。他並不期望我原諒,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不過是人生各自不同而已。最後他提到孤清,說她硬要跟着他,他怎麼趕都沒有用的情況下,只得隨她。?
“小林就是藍蒙啊。”我自言自語。?
藍蒙,我最大的敵人。他消失在我的世界裡,沒有血腥,沒有暴力,因爲心靜靜放過了他。曾經呵——恨得我咬牙切齒,曾經呵——恨得我雙目悽迷。我原諒不了他。但仇恨一直走下去,心會找不到原來的路。平安讓我別報仇,也是怕我淪落了自己。不用復仇,失去夜族庇護的藍蒙,不能去愛女子的藍蒙,應該痛苦吧。?
隨着緩緩沉下去的彩霞,暮色靜昏。梨林的燈突然一盞接一盞金亮起來,相當少有的景象。就算家裡大宴賓客,也不見得會打開這些金黃色的燈。?
我坐着沒動,白裙飄開,遲疑着能否當作一朵遲開的梨花。一道人影隨着金色慢慢延伸到樹屋,因爲被拉長了,人恍若在天邊。我的心卻快速跳起來,手不由放到心口,信紙隨風吹到半空,像潔白紙鶴,振翅。?
那人步步走來,燈光在他腳下美若星河。風吹開白玉般的臉龐,身後的梨樹葉爲他揚起雙翼,世間的萬物爲他放低姿態。?
影子每近一步,我默唸一遍海粟。?
整整五個月沒見到他了。翼城的事了,健康救下他之後,正好以前平安提到鍼灸和中醫很出色的李家長輩周遊世界回來,趕緊把人送過去。?
想見他,卻每次被擋了回來,只說治療階段,不得打擾,但允許通信。?
騙鬼!我不得打擾,可是滄海集團的業務依舊蒸蒸日上。我不能見面。可是在李家門口撞見過滄木木。連這個傢伙都能見海粟,爲什麼我不能?百思之後,我推測可能是抉擇時,選了秋寒,所以海粟生氣了。但可能嗎?除了失明之初,還有那支探戈,海粟從沒對我有過脾氣。寫了那麼多信,他一封也沒回。五個月啊!久到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他,等到的大概會是離婚書。?
他走得好慢啊!一步一小心。?
看來治療又失敗了。有什麼關係?他看不見都這麼能幹,要是看得見,我們這些人也不用費心了,因爲他一定會把全世界的財富通通搜刮走。?
“孤鴻。”他終於走到樹下,聲音一如既往的迷人。?
“在這兒。”我蕩了蕩雙腿,裙襬飛起來。?
“你又爬樹。”他擡起頭,黑眸如夜,星光盛放。?
“你肯見我了嗎?”聽聲辯位的功夫那麼好,在古代,又是一美男俠士,我心中幽怨。?
“你好嗎?”他避過我的怨氣,微笑。?
我輕輕哼過去。?
“平安夜,我還沒聽完的答案,你能再說一遍嗎?”?
那麼敷衍,我會說纔怪。?
“我非常想念你。你想念我嗎?”?
“……”心跳。?
“我非常愛你,你可以愛我嗎?”?
“……”心悸。?
“我非常想娶你,你可以嫁給我,陪伴我一生一世嗎?”?
我目瞪口呆得看着他單膝跪地,放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是一朵火紅的玫瑰。他在向我求婚啊!雖然我們結婚了,但那時說好協議婚約,只是後來兩人都沒放在心上。他現在的行爲表示如果我接受,那麼舊的協議結束,婚姻繼續下去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爲愛。?
“海粟,你不會以爲一朵花。一個膝蓋着地,我就會答應你吧?”太老土,但我真的很想說我願意。?
“那麼,請問你的提議呢?”他依然跪着,溫文有禮。?
“兩個條件吧。”我想了想。?
“我在聽。”他耐心無比。?
“第一,我跳下來,你要接住我,碰到衣服也算符合條件。”我坐的這根老枝丫,離地面三四米。“如果沒接住,第二個條件也就免談。”?
“好。”他答應得毫不猶豫。?
這個條件對視力正常,保持健身的男人來說輕而易舉,可海粟看不見,難度就大得多。就算我有心作弊,他配合不了,也會失敗。?
“我數到三,就往下跳。”我想看看他的耳力到底有多靈,“一,二——三!”單手撐樹枝,一躍而下。?
雙腳尚未着地,海粟有力的臂膀將我牢牢鎖進懷抱。?
“接到你了。”他額頭碰了碰我的,眼睛亮晶晶。?
“海粟,你——”我的視線同他接觸,笑得歡愉,大聲叫,“眼睛好了!”居然故意裝看不見,豈不是賴皮?可是那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能看見我了。?
“勉強恢復0.1的視力,戴了隱形眼鏡。李醫生說年紀大了以後,仍然有可能失明,但我很高興,因爲哪怕一天也好,想用自己的眼睛看見你。”他會看清楚孤鴻的每個細小表情,用剩餘的人生鞏固溫習,直到永不忘。?
“不過,別以爲這樣我就放過你。你知道,我從來不在乎你是否看得見。”看得見,我會愛上他。看不見。我也會愛上他。他絕對是我無法忽略的人。?
“我知道。”正因爲如此,他可以輕鬆接受治療,完全沒有壓力,“第二個條件是什麼?”?
“你爲什麼不讓我見你,爲什麼不回我信,我可以不計較。”假話,其實挺計較,“但是你沒能陪我看梨花,讓我很生氣。這樣吧,我們在林子裡走上一圈,如果能找到一朵梨花,我就原諒你,而且嫁給你。”?
“是健康不讓你見我,他還說你不肯來。信也被他扣了,直到我離開前,才交還給我。”害得他心裡七上八下,以爲懸崖之上理解錯了心意。?
“這個健康,我都已經廢除那些保護的舊條例,從此李家人自由擇業,爲什麼還針對我?”不是海粟的錯,那我提出六月梨花,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是,你若要看梨花,我又怎能讓你失望?”海粟這個實心眼,居然牽起我的手,走上金色的燈路。?
六月,就差結梨,還有什麼梨花?我想說算了,又拉不下臉,心裡懊惱焦躁。?
“喏,送你一樹梨花。”海粟忽然停步,指指前方。?
我往他指的方向一看,梨花滿樹,就像春日的白蝶,又像初雪的美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走過去細看,原來是用白色細紋紙做出來的梨花形,手工細膩非凡,完全以假亂真。?
海粟摘了一朵給我。我拿在手裡轉,竟然上面有字。?
“你寫了多少封信給我,我雙倍回給你,一封一朵,沒敢偷懶。”他認真地說。?
這人不久前眼睛還看不見,卻做那麼費眼力的事。總是這樣,在小小的細節上,不經意的時候,讓我心隨着他而跳。這樣的人,叫我怎能不愛??
“我願意。”我說,心意早就堅定。?
海粟拉緊我的手,頭微微側了角度,貼上了我的脣。?
皮膚好像是連生的,呼吸好像是共有的,心跳好像是彼此的,這段感情好像是天註定的。我這樣想着,悄悄迴應。?
“好愛你,海粟。”我摘着梨花信。?
他站在梨樹下,雙眸如星辰。?
天色從灰基調到黑。星空出現了,一顆一顆,亮晶晶。林子裡噪雜的鳥叫聲,轉成了聲聲低唱。兩顆心,貼得好近,從此一起跳一起落,再不分離。?
相愛的路,兩個人慢慢走下去。牽着手,到很老很老,他還能彈琴給我聽,我也能熬粥給他喝。這就是一輩子的最幸福。?
而今夜,共抱梨花白。?
----?
五年後——?
“我懷孕了。”白明明愁眉苦臉。?
我正忙着給兩個小傢伙餵奶粉,聽到這個消息,趕緊恭喜她。?
“漠跟我求婚了。”她依舊苦着臉。?
這一對的事比清舟和香香那對還麻煩。後者總算修成正果,前者則是兩人誰也不提結婚的事,高興了就在一起住個兩三月,不高興了就各過各的。我雖然關心,但也沒辦法管得太多。?
“哦,終於要進入正常過日子的階段,不容易。”好事。?
窗外,孤影和段長子正在說話,兩人正屬mi月期,甜mi的很。?
“先上車後補票。”都說孕婦情緒起伏大,她真是患得患失,“阿鴻,我不想嫁。”?
“那就不嫁。”阿漠那個男人,太剛硬,根本不懂溫柔體貼,“反正你自己完全能養活孩子。”明明甘願爲我打工,目前火鳥旗下收購集團的總裁,年薪我給的很慷慨。?
“鳳孤鴻,要是再聽到你多管我們的閒事,就算你是義父的女兒,我也不給面子。”阿漠神出鬼沒冒出來,把白明明拖走了。?
“哈!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紅鶯抱過去一個小傢伙,逗弄着。帶過大的兩個,現在她姿勢標準的很。?
“他們還沒結婚。”我其實看好那兩個,雖然一個不會說,一個不願說,感情比海還深着。“什麼時候,輪到你?”?
“什麼呀?”紅鶯裝作不明白。?
“要暗戀到什麼時候去?”很久以前,我就發現她在我老爸面前間歇性臉紅。?
“誰暗戀!我那叫崇拜,懂不懂?”說了多少遍都不長記性。?
唉——我也沒法說。?
“媽媽,我們要抱妹妹。”四歲的思平和思安跟着依雷跑進來,雙手展開。?
依雷在設計夜無天收購鳳家股份時出了大力,如今主管火鳥金融投資那塊兒。沒再聽他提萬千寵,我就不問。?
“只能看,不能抱。”才滿月的小傢伙們,我可不敢交給兩隻五分鐘也呆不住地小皮猴。但鑑於他們愛妹心切,特地配合他們的身高,定製了一張小小嬰兒搖牀,讓他們可以近距離培養兄妹感情。?
“這是大妹妹,還是***?”看我放一個在搖籃裡,思平再看看紅鶯手裡那個。?
“***。”我教他們辨認,“看見沒,***手臂上有塊小小的青色胎記,大妹妹沒有。”?
“可是,我和小安身上都沒有胎記,媽媽怎麼認我們?”思平問。?
“你話多,弟弟話少。”多簡單。?
哦一聲,思平加入思安,看***去了。?
“名字取了沒?”紅鶯問。?
“還沒,才滿月,先大妹小妹叫着。”鳳家女的名字要奶奶取,“你們倆幫我顧着點,別讓小鬼鬧翻天,我去看看他們把外面弄妥了沒。”?
紅鶯揮揮手,專注逗弄着大妹。依雷則看着兩個小猴子。?
梨花林的前面,粉色帶子亂舞,氣球零星飄浮。踏歌,大新和傑開始燒烤,艾倫和莎莎在貼彩色亮片,清舟和香香正擺放餐具,夜日和雪忙着搶氣球。?
“鴻,看過我的新書後,提提意見。”夜日沒有幫爸爸的忙,目前是大作家,人氣居高不下。?
雪也沒做生意的意思,喜歡上了植物,兩年前補讀大學畢業,接管火鳥的植物園,相當樂在其中。?
“海粟呢?”我問。?
“和單秋寒去花房決鬥去了。”夜日唯恐天下不亂。?
單秋寒出乎意料得沒有斷絕來往,反而出入鳳家很勤快。他還沒結婚,連個緋聞對象都沒有。爲了這件事,不止葉嵐,還有單涼都打電話給我,請我勸勸他。提過幾次後,他根本沒當回事,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了,只希望他的緣分快點出現。?
“誰說我們決鬥?”單秋寒從林子裡出來。?
“你拉我妹夫進林子的樣子很神秘。”雪cha言。?
“聊聊生意上合作的事。”海粟跟在後面。?
“不是讓你們打氫氣球嗎?別耽誤了我乾女兒們的滿月酒。”單秋寒看我一眼,微微點頭,就到夜日那邊幫忙。?
“真的聊生意上的事?”當海粟走到我身邊,我低聲問。?
“沒有,我帶他去找媽媽,他問了認養孩子的事。”海粟說。?
我吃了一驚,“單秋寒要領養孩子?”那意味着什麼??
“愛你太深,心裡容不下別人。”海粟一直知道。?
“海粟——”我該怎麼說??
“如果我是他,我也無法再輕言愛。”他能理解,“所以,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把小妹的姓氏送給他們單家。奶奶媽媽說隨我們的意思。”也就是說四個孩子,將會各有姓氏:李,滄,鳳,單。?
我嫁給了一個善良溫柔,品性高潔的男子。?
“有條件,單秋寒得搬到鳳城來住,這樣女兒也不會離得太遠。畢竟姓了單,勢必得兩邊跑。”身爲人母,不願意和骨血分離。?
“他說只要你同意,下個月就搬過來,而且會在這個區找房子。”無論是單秋寒,還是他自己,每時每刻只想爲眼前這個女子着想。?
“那我沒意見。”沒有單秋寒,家裡孩子的姓就夠複雜了。不過,等這些孩子們長大了,要解釋起來,我還真有點頭疼。?
大屋那兒傳來笑聲,大概紅鶯又說笑話,好像奶奶和媽媽都在,還有思平思安的童言童語。門口開進幾部車子,是父親和婆家的人,還有大姐一家來了。同我一起共患難共快樂的夥伴們,已經弄好了餐桌和裝飾,好不粉紅。我最愛的人和最愛我的人,沒有奢望能得到,卻都圍繞在身邊,心滿滿。?
我的故事,海粟的故事,孩子們的故事,所有人的故事正在進行時。?
春風暖暖吹過,晴空萬里。?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