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上之意?”李凝常此時更期待想知皇上的意思,畢竟再怎麼亂,都是徒勞的,一切還是皇上說的算。
之前他選擇與莫子楚不去宮中,是另有打算,作爲第三步。但此時第一步,同第二步已完成,是否實行第三步,便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莫子楚頓了片刻,閉目品着清茶,悠悠道,“李兄,你這茶倒是頗爲愜意。愚弟來此可多半是爲了你這茶啊……”
這語一出,素冷的氣氛立即舒緩了些許。
李凝常沉靜逐漸斂起,笑容一絲一絲的泛起,越演越烈,“那愚弟便多送你幾壺茶葉,這茶葉可並非常人可以飲到的。”他看着莫子楚悠閒的姿態,不由笑了笑,猜知了他未脫出口的話語,“莫非皇上,已同意了釋放宋兄?!”
莫子楚睜了目,頗爲讚賞的頷首,“莫不是李兄一筆疾書,上奏陳明利害,加之百姓請願和權臣覲見,此事恐怕是不可如此完結。”
李凝常一聽欣喜,想不到果如心中所想,一切正按原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他放了盞,大笑道,“一切功勞在莫兄,若不是莫兄的關係,恐怕權臣亦不會簡單幫忙。愚弟當初還在擔憂權臣不肯,後來一想,莫兄當年曾爲官,雖和舊帝不和,但許多大臣還是買你的賬的。畢竟你是當年風靡一時的狀元郎啊……”
“誒,舊事勿提,勿提。狀元郎不過已成風雪,再何必多談那些。其實愚弟也未曾想到他們會同意,想必各是因懼怕天朝失去這樣一位才士吧。”
李凝常明白莫子楚暗中語意,此事權臣肯出面奏請,並非是因敬慕宋墨殊的才華,亦並非是他們多麼敬重莫子楚,而最重要的,應是自保。雖道沉默不言的自保更爲正常些,但當初莫子楚肯定告訴了權臣們其中利害,如若保持沉默,容易引起皇上的懷疑,只有此時羣起而諫之,才能保證自己對天朝的衷心。
即使皇上不願羣臣進諫,但此時自己的一封奏摺長書便派上了用場,應起到了些微薄的作用。裡面表明了百姓的心意,闡述了羣臣的立場,評價了關放宋墨殊的利害,想必皇上必要將江山社稷放於首位,而並非一己之私。
如此看來,宋墨殊此時便是有驚無險,即可被釋放出來了。
李凝常正遐思着,耳畔響起莫子楚盈笑的話語,“李兄,你倒是發什麼呆?莫非是知了宋兄可以無事,心中驚動過度了?!”
“愚弟心中確是高興!今日中午在翠軒閣跟莫兄沒有飲出高低,今晚莫兄便不要走了,愚弟備好酒席,你我兄弟再來較量一場。”
莫子楚大笑一聲,撫着自己的下巴,雖還不年老,但也有了些野性的鬍鬚,“李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依我看,你這是近楊兄者嗜酒。”
“哈哈……莫兄今日定不可再走了,愚弟即刻遣人備席,以提前慶祝宋兄安然出獄。”李凝常挪開目光,衝門外一聲喚,“來人!”
莫子楚還含笑搖首間,門外已走近幾名府內侍從,恭立在堂上,“大人!”
“快去備一桌酒席,本官要同莫大人一齊暢飲!”
“是!”
轉瞬間,府上已被夜色瀰漫,水榭長廊被枝頭的月色籠罩,猶如灑落了一地淒冷的白霜。
不時由一間廳堂中傳來幽幽的笑談聲,若天上繁星的竊竊私語,融在漫天月華里,不止不休,不停不絕。
漸漸地,月已上中,朦朧月光灑向府中垂柳,池中月影時散時聚,聚如寶石鑲盤,散如珍珠碎落,柔柔風拂絲絲柳,交織出幅沁人寧心的畫卷。
翌日,宮門大開,門前擠滿人潮。自宮門內走出幾人,打頭是一位公公模樣的人,後面隨着幾列帶刀侍衛。
那人在衆人面前立定,擡起手來,才見原來拿着一張聖旨。“衆人接旨!”
面前身後的人羣,除了那名宣讀聖旨的太監之外,全部跪地,齊齊一片,服飾各異,宛如泛着五顏的浪潮。
那太監低聲清了清嗓子,而後一股尖銳的聲音忽地而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得朕傾力糾察,宋墨殊無罪,特准即日釋放。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紛紛立起,相攜歡呼震天。
太監收了聖旨,看着眼前的場景一聲嘆然,而後轉身。衆位侍衛尾隨其後,繼而宮門緊閉,將喧囂的聲響皆遮在肅穆的皇宮之外。
清心殿。
此時早朝剛下,閩皓揚正負手立在窗櫺前,看着清晨的一池夏色,眸中無限遐思。耳畔飄過一陣寧謐,不免令人心中清涼。
正迷離間,一個人影匆匆走進了殿門,立在閩皓揚的身後,恭謹而道,“回皇上,聖旨已宣。”
閩皓揚一揮手,把視線從窗外轉移,盯着那太監,黑幽幽的瞳仁裡的目光極其嚴肅認真,讓他無言以對,“你先去吧。”
那太監擡了眸,不敢多言,只道,“是,皇上!”他剛走出殿門,卻見一人正向着自己而來,定睛一看,正是皇后白芯蕊。
那太監不由嚇得一聲冷汗,前幾日皇上不見皇后的事情早已傳遍皇宮內院,看來二人定是有矛盾了,如今皇后又來,不會又要出什麼惹不起的亂子罷?
他立在原地不敢挪步,待皇后靠近忙
硬着頭皮迎合而上,“參見娘娘。”
白芯蕊在他面前停住,瞧了瞧裡殿,回眸來詢他,“皇上在裡面麼?”
“回娘娘,在。”
聞言,白芯蕊脣角勾起,鳳眼上揚,劍眉斜飛放肆,似笑非笑間,神情很是古怪,“你先進去稟報皇上,道是本宮有事要覲見。”
那小太監愣了半秒,尷尬的牽動了一下嘴角,回道,“是,娘娘。”他雖回答的爽快,但心中暗傷一陣,本不想參與這件事的,可還是被牽扯了進來,哎,誰讓自己剛纔沒有迅速跑掉呢!
小太監邁着極其沉重的步伐進了殿門,見此時的閩皓揚已坐在御座上批閱奏摺。他躡手躡腳地靠近,額間冒着的冷汗還沒有幹去,“皇上?”
閩皓揚聞聲擡眸,劍眉不由一蹙,“怎麼又是你?有何事?”他見到那太監之時心中突“咯噔”一下,以爲又是百姓因宋墨殊動亂一事,頓時心煩起來。
“有何快說!”他語氣擡高了幾度,已經有了動怒的勢頭。
那小太監身子一顫,“皇,皇上,皇后娘娘正在殿外靜候,想見皇上。”他已做好被訓斥的準備,皇上與皇后,兩邊皆是不好惹的主兒,誰讓自己黴運!
果然,閩皓揚隨即一怔,當他擡起眼的時候,潑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繭的蝴蝶,優雅而緩慢的向上翻張開,舒張羽翼,略帶淺褐的茶雙眸,彷彿兩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見底。
只略想了片刻,閩皓揚便醒了神,目光落在那小太監身上,吩咐道,“去叫皇后進來,讓其他人都退出去。”
“是,是,皇上。”
閩皓揚看着那小太監出去,繼而看着片刻後一個人影出現。他突然感覺那人的臉,那麼陌生,那麼觸不可及。
他沒有移開目光,直直看着她走近,然後站住,躬身福禮,整個過程她都不曾擡起過眸注視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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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參見皇上。”
白芯蕊此時正着一襲清然如煙的長裙,裙裾迤邐,從遠觀之,仿似一朵從遠處飄來的海棠花,在荏苒跳動的陽光下,映得嫣紅似血。
閩皓揚看着入迷,竟一時忘記了讓她起身的禮節。想不到已是多日不曾去看過她,她還是這副動人的姿態,甚至較之前更嫵媚了些。
幾日分隔的時光,是否是自己做錯了呢?!
白芯蕊面對着閩皓揚的沉默,也不起眸視他,只這樣一直候着。
她的目光盯在地面映出的光影上,不偏不移,卻又宛如反射着那光影投在遠方。不時,光影微微一躍,她的清眸也隨之一瞠。
窗外簇擁着的綠葉把陽光潑灑進殿裡,把白芯蕊白皙的肌膚照得有點透明,頸部的曲線延伸下去,搖曳着微妙的陰影。
今日的京都,又下了一場夏雨,不過是在破曉之前,人們還沉睡在夢鄉中。
此時,皇宮的庭院裡,每一棵樹,每一條樹枝,都是一團團翠綠,經過雨的洗滌,片片樹葉,涔涔相滴,展現着明的澤。那既麗且又清爽的綠,在沉靜的雨後,愈發顯得無比潔淨。
與此同時,在殿內,卻被一種凝重的氣氛所籠罩。
過了不多會,閩皓揚似回過神來,冷冷丟出一句,“平身吧。”
白芯蕊聞言,紋絲不動的身子驀地輕輕一顫,不過拘於禮節還是回了一聲,“謝皇上。”她擡首,烏沉沉的眸子在晨色裡,宛如一顆黑亮的寶石。
“有何事?說吧。”依舊是一副冷冽的語氣,無邊的暗沉被揉碎在裡面,一片一片,盡是裂痕。
白芯蕊攏在袖中的手緊緊一握,故作淡定,“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何事,說吧。”閩皓揚盡力壓抑着自己的語氣,其實內心早已蔓延開極大的憤怒。他以爲白芯蕊又想提及宋墨殊,如今已釋放了他,又有何事?!
“皇上,臣妾想在寢宮添一些守衛,不知可不可以?”
閩皓揚的眉就不經意的蹙了起來,“前幾日朕不是下過令換了一些侍衛麼?怎此時又要添?”
白芯蕊依舊立在原地不肯移動,半日,終是深深吸了口氣,站穩了身子,挺直腰,略一昂頭,眸光笑望向前面,口中淡聲道,“皇上,臣妾最近一人在宮中有些懼怕,想多尋一些人守着殿門才比較安心。”
閩皓揚顯然被她一語所驚住,轉過臉來,目光接觸她面龐的剎那雙眉輕輕一蹙,眼底說不出的暗傷。
他心上生涼,眼前這個女子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脆弱,即使她沒有道出,可是她的言詞間卻是無助至極。他見她垂着眼簾,只有濃墨潑灑般的狹長睫毛在輕風中以一種脆弱的姿態微微顫動,像是飛卻已經摺斷了翅膀的鳳蝶。
芯蕊,是不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他又如何解釋?!你同他,爲何還這樣糾纏不清,是否是我太過冷漠了你?還是你早已厭倦,只是不肯道出口?
你就是這樣,什麼都不肯說。你就是這樣,不肯給個解釋的理由。可是你不知,我也有心,不是你所見的冷血,起碼對你不是。
不過這些,你都不知,也不想知。只是隱着你自己的情緒,不肯我知。
我不知你,你不懂我,我們的距離,是否正在慢慢走遠?!
閩皓揚暗自思忖着這些內容,漸漸眸底帶上一絲憂傷的神色,表現出來的卻只是那抹清冷,彷彿一塊千年不化的佇石。
可是一望她明澈朗朗的眼眸卻又覺得她神思已清明,閩皓揚就這樣柔情地看着她,直到那張秀面被她盯着有幾絲難得的不自在了。
白芯蕊匆忙移開目光,見閩皓揚不語,以爲他認爲自己的條件有些苛刻,只得再次詢問道,“皇上?不知臣妾的請求是否無理了些?”
閩皓揚失神啞然,半日,才懵懂過來,眸光微動,神色淡漠平靜地讓人猜不出其所想。他望着白芯蕊,沉吟許久後方輕輕回道,“無礙,一切依你所言。”
白芯蕊微微勾脣,一笑,眸色清朗如秋瀾,“多謝皇上!”她略作思忖,又補充道,“不過皇上,臣妾想指定一個人,不知可否?”
閩皓揚蹙了眉,橫眸瞅着她,疑惑道,“你有人選?!”他心中詫異,想白芯蕊素來不聞後宮之事,對朝政更是避之不及。豈會對侍衛如此上心?
他便懷着如此心疑的問題,豎耳細聞,聽見了白芯蕊的回答,“皇上,臣妾想要清心殿的侍衛,長孫常宇。”
“你要長孫?!”閩皓揚眉毛微微一挑,腦中跑進諸位疑問。
長孫是近日才被選進宮中的侍衛,且一直被閩皓揚安排在清心殿。除了閩皓揚,若無他的召見,更無人常進這裡。白芯蕊怎會相識長孫常宇呢?!
況且,依照近日暗中觀察,長孫生性寡淡,做事勤懇,除了打理清心殿上下瑣事,更無出過這裡半步。
理由千百,皆是不解,白芯蕊此時爲何要指明要長孫?!
白芯蕊自踏進清心殿求情那一刻起,便已想好如何去回答閩皓揚心中疑惑。她目光不離閩皓揚,笑容也似畫在臉上一般不去,“皇上,宮人皆知清心殿上有位不一般的侍衛,剛被調入宮中便深得皇上賞識,分配在清心殿主殿及其周圍三閣五堂作爲侍衛掌管。臣妾方纔來之時所見這位將軍,深得妾心。故想將他調入鳳闕宮,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閩皓揚聽着她的解釋,卻是天衣無縫,沒有絲毫瑕疵,讓人看不出其中有何不妥當之處。既是白芯蕊親口提出,他不想拒絕,但於她面色不改,依舊冷冷,“好,那便依照皇后所言。朕即可調長孫去鳳闕宮。”
他雖回答的乾脆,但心中也是思量萬千。最終選擇同意白芯蕊的請求,只想讓長孫去鳳闕宮幫助自己看着白芯蕊。畢竟最近出了宋墨殊一案,那裡並不安寧,他本就想尋些理由遣人去調查鳳闕宮,如此一來,明中調進侍衛,暗中亦可步入眼線,斷了宋墨殊的後路!
輪到底,他還是介意白芯蕊同宋墨殊的關係。畢竟他是一國之君,擁有天下的男人。所以他是自私的,較任何人都要自私。
閩皓揚俊臉板得冷酷,眼神中卻流露許許憂傷。他鼓足了勇氣,自白芯蕊身上挪開目光,聲音直冰入人的心肺,“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你先回去吧。”
白芯蕊紅脣邊還殘留着似有若無的笑容,因閩皓揚的一語瞬間凝住。他原來是在趕自己,他就這樣討厭跟自己在一起麼?哪怕一分鐘?!
她的傷,不是因爲他突然冷顏相向,而是看着他垂去的深眸和那一瞬間眸底的冰寒。她知道其實他只是用那冷麪無情去掩飾些什麼,一些不能言表的疼痛無奈或是,煩躁。就像有時自己下意識的禮貌,僅此而已。
“沒事了,臣妾告退!”她努力再扯出一個笑容,聲音也在故作堅強,最後躬着身,遮擋了一切不願讓人入目的表情。待再立起身,她的腳步卻不聽使喚地一動,繼而無意識地反過身向着殿門的方向輕移。
她走了,就這樣,沒有坐下,沒有多語,沒有曖昧和關切,若君臣一般,只寥寥幾句請求,就走了。
閩皓揚癡望着白芯蕊的背影,心中頓如針刺般無端生疼。他還是在意她的,如若不然,他也不必這樣作賤自己的心,讓它苦痛。
其實在意又如何呢?他是皇帝,他必須守護作爲一國之君的顏面,根本不可能低下頭來跟一位女子認錯。他只有佯裝不在意,才能保衛自己。
其實輪到底,這一切,不正是不明不白,彼此互不理解才犯下的錯麼?!
白芯蕊離了清心殿離去了,鳳闕宮內便從此多了一門客,那便是自清心殿上調入的侍衛,長孫常宇。
長孫常宇的離去,雖對清心殿來說只不過失去一個得力的侍衛,但對偌大的後宮來說,卻是觸發動亂的導火索。
自長孫常宇入了鳳闕宮那一日起,天恩宮,披香宮,年壽宮,靈秀宮等諸多後宮的妃嬪紛紛奏言,道是皇后依靠長孫常宇打壓後宮,讓諸妃不見天日。
但唯一不見動靜的,卻是至春宮。
閩皓揚每次去那幾位妃子的寢宮之時,耳邊如蚊蠅般對這些事情言語不絕。他每次都是勉強應和,根本不曾親遣人調查過。
因他知道,派遣長孫常宇去鳳闕宮是自己的決斷,況且白芯蕊根本不是那種如她們口中所言之人。
閩皓揚也私下召見過長孫常宇,親自詢他鳳闕宮乃至後宮的情形,得到的回答亦並非謊語。至於妃子們的上言,在他看來不過是女人間的爭風吃醋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