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主子,葛馨寧縱有萬般不情願,也只好從命。
只是這個主子有些怪,雖然叫她進了書房,卻又似乎沒什麼事情吩咐,只管低着頭擺弄一支禿筆,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葛馨寧一聲不吭地泡好了茶、磨好了墨,見主子依然沒什麼吩咐,便自作主張地在一旁的銅盆裡淨了手,拈出三支香點上,朝正北拜了一拜,插在了香爐裡。
這一串舉動終於引起了韓五的注意,他放下筆,冷冷地注視着這個膽大包天的丫頭:“你在做什麼?”
葛馨寧挺直了腰桿,不慌不忙地道:“文人雅士大多喜歡焚香,書房裡先賢太多,我怕他們不高興,所以就替他們點上咯!”
“你……”韓五隻覺得氣往上衝,待要發怒,卻又不明白自己的怒氣從何而來,“你”了半天,最終還是恨恨作罷。
夜已深了,窗外飄起了雪。
葛馨寧已經裝模作樣地把書房收拾了一遍,早困得頭腦發昏了,還是沒有想明白那妖孽大半夜把她叫過來做什麼。
沒見韓五有什麼動靜,葛馨寧壯着膽子湊過去,卻見硯上的墨汁早已凝固了,他面前的紙上卻連一個字都沒有寫。
葛馨寧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道:“五爺若是沒什麼吩咐,能否先放奴婢回去?”
“你的本事大得很,想做什麼事情何必等我吩咐?”韓五轉過臉來,冷冷地看着她。
葛馨寧縮了縮脖子,試探着問:“五爺是在怪我自作主張嗎?您若是不喜歡……我現在就把香滅了?”
她不說還好,說完這句話之後,便看到韓五原本便不怎麼好看的臉色,越發冷得像外面凍僵的石獅子了。
但她始終想不出自己還做錯了什麼,索性大着膽子與他對視,非要弄個清楚明白不可。
如此大眼瞪小眼僵持了許久,韓五臉色不善地“哼”了一聲:“你自作主張的事,只有這一件麼?”
葛馨寧想說“當然只有這一件”,又怕火上澆油,只好縮頭縮腦作叭兒狗狀,冥思苦想。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生氣的?齣戲樓之後?聽戲的時候?還是更早?
她分明一直很小心……
葛馨寧想得腦袋都疼了,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韓五看到她這副茫然的樣子,怒氣更盛:“我倒是小看了你!小皇帝性情喜怒無常,最是難以服侍,你今日第一次見他,竟然便能深得聖心,真令人欣慰!”
葛馨寧聽着這話的語氣不對,知道不是在誇她,只好支吾道:“我也沒做什麼……”
“多虧你沒有做什麼,小皇帝纔要封你做皇后;若是你做了什麼,這天下怕是也要送到你的面前了!”韓五的語氣很衝,全然不是他平日溫吞吞的模樣。
葛馨寧聽得心中一顫,半晌才道:“那不過是戲言而已……”
“君無戲言。”韓五冷冷地道。
葛馨寧不敢再辯,只好垂首不語。
豈知韓五並沒有打算放過她,繼續冷笑道:“先前蘭姑說你功課不肯用心,我只當你不願入宮,現在看來是多慮了。小皇帝說了一句話,你就順杆往上爬,這麼急着上龍牀麼?”
葛馨寧聞言氣得滿臉紫漲,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本來是爲了怕給韓家招惹禍患,所以才硬着頭皮哄哄小皇帝的。說那句話的時候,她自己何嘗不是羞憤欲死?爲什麼到了他那裡,卻變成了她不知廉恥攀龍附鳳?
他是知道她身份的。難道在他的眼裡,她就是一個爲了攀龍附鳳可以不顧廉恥,更把血海深仇拋諸腦後的人嗎?
葛馨寧的心裡,一分分地冷了下去。
她以爲他是懂她的,原來……
是她想太多了吧。
沉默片刻,葛馨寧勉強擠出笑容,語氣平靜:“我進府數月,學的那些東西,不都是爲了有朝一日可以爬上龍牀麼?五爺若是覺得今日時機不對,及時提點我就是了,何必動這麼大的氣?”
韓五緩緩站起身來,右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亂跳,面上神情卻沒什麼變化。
葛馨寧擡頭看了一眼,又不怕死地續了一句:“五爺若是不打算把我送到龍牀上去,又何必刻意叫我到小皇帝的眼前拋頭露面?究竟是我會錯了意,還是五爺您自己……”
“夠了!”韓五忽然暴怒,狠狠地將桌案上的筆墨紙硯掃了下去,霎時滿地狼藉。
葛馨寧昂頭看着他,眼中幾乎要落下淚來,神色卻越發倔強。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勇氣與他對視。心底彷彿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如果他心虛,她就是安全的。
葛馨寧在賭,賭注或許是她所擁有的一切,包括這條並不十分值錢的命。
許久之後,韓五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字: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