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小子,你孃的病——”鬚髮花白的老大夫欲言又止,很顯然,他接下來要說的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謝則稚嫩的面龐上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穩重與堅韌,只聽他一字一頓的說道:“陳大夫,有話您只管說!”
話語中帶着莫名的堅定,彷彿在說,不管是怎樣的壞消息,他都有法子解決。
不過,小少年緊握着的雙手,還是泄露了他此時的情緒,並不如他表現得那般鎮靜。
“唉,”陳大夫嘆了口氣,緩聲道:“你娘積勞成疾,又因着你爹的事而心憂過重,想要痊癒,難呀。”
病不是問題,最關鍵的是,謝家的污糟事兒太多,謝方氏根本不能好好靜養,滋補的好藥也跟不上,就這條件,真心難治癒啊。
小少年卻抓住了重點,“難歸難,但還是可以康復的,對嗎?”只要有法子救母親,他就會全力以赴,拼了命也要治好母親。
陳大夫猶豫了下,然後道:“法子倒是有一個,不過——”太爲難這個孩子了。
謝則卻一臉堅定,“什麼法子?還請陳大夫明示。”
陳大夫想了想,道:“其實這個方子也不難,就是有幾味藥材甚是講究。咱們這個小縣城可沒有這麼珍貴的藥材,須得去京城的大生藥鋪子去尋找。”
藥材珍貴,意味着數量少,而且價格高。前者還好說,再少它也是有啊。可後者就有些爲難了,放在之前的謝家,或許還能勉力一試。可如今……當日謝父是病死的,嚥氣前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銀子,如果他再遲兩日閉眼。謝家的那些田產也都保不住了。
所以,現在的謝家,能保證有錢給謝方氏看病、吃藥就已經不易了。更不用說買什麼人蔘、血燕之類的珍貴藥材了。
這方子,就算陳大夫開了出來。謝家也未必湊得起上面的藥材。註定不能用的藥方,說出來,不是爲難面前這個小少年嘛。
謝則卻不這麼想,他連猶豫都沒有猶豫,直接懇求道:“藥材貴些也沒關係,只要有地方找尋就好,還請陳大夫開藥方。”
陳大夫見他堅持,不好再勸。暗暗搖了搖頭,還是寫了一張方子給他。
謝則小心翼翼的將方子摺好,放進袖袋裡,然後恭敬的送陳大夫出門。臨出門前,陳大夫頓了頓腳步,扭頭看向謝則,“那些藥材,其實也不必用錢買。”
謝則睜大了眼睛,趕忙問道:“陳大夫,可是有什麼其它的法子能換來藥材?”
陳大夫點頭。低聲道:“你可知道向東三百里有個謝家別業?”
謝則怔愣了下,歪着腦袋想了想,點頭:“聽說過。好像是京城的謝翰林家的別業,據說還是聖人御賜的田產。怎麼,他們別業有藥材?”
陳大夫搖頭,又點頭,見謝則一臉疑惑,乾脆說道:“是這樣,謝家建了棟藏書閣……蓋房子有匠人,但卻少抄書的人。所以,謝家開出高價聘請寫字好的讀書人幫忙抄書。只是謝家是鹽商出身,雖然出了個謝翰林。但還是有些讀書人不太喜歡給謝家做事,又覺得抄書賺錢有辱斯文。去應聘的人並不多。”
陳大夫一邊說着,一邊覷着謝則的反應,見他聽到‘鹽商’二字時並沒有露出鄙夷的神情,這才繼續說道:“謝翰林見此情況,便改了報酬的方式,並不只一味的給銀子,而是提出了‘以書換物’的說法。言明,只要肯幫謝氏藏書閣抄書,可根據抄書的數額兌換相應的物品,其中有珍貴的古籍、珍本,有西洋的舶來品,還有許多珍貴的藥材……”
聽到這裡,謝則已經雙眼放光,他抱起雙拳,衝着陳大夫深深一揖,“小子多謝陳大夫!”自己整日裡忙着照看母親、與族人周旋,並沒有精力顧及其他,是以連這樣重要的新聞都不曾聽到。
陳大夫此言,無異於給他指明瞭救母的道路啊,乃是大大的恩情,謝則現在還無力報答,只能默默的記在心中。
“哎哎,你這孩子,還這般客氣,咱們又不是外人,當年我和你祖父還在一個學堂裡念過書呢……”
陳大夫趕忙扶起少年的胳膊,滿臉慈愛的說道。
謝則那袖子抹了把臉,道:“不管怎麼說,陳大夫您對我們家的恩情,小子銘記於心,他日有用得上小子的地方,陳大夫千萬別客氣。”
人情歸人情,但自從父親亡故後,謝則看慣了人情冷暖,連同族之人能都貪心算計,更不用說外姓之人了。
陳大夫顧念往日的情分,又是免費看診,又是贈送藥物,如今又設身處地的幫他籌劃,在謝則心中,陳大夫不啻於大恩人。
“唉,你個倔小子,跟你祖父一樣,死倔!”且聰明、還爭氣。陳大夫含笑看着謝則,伸手拍了拍小少年還顯單薄的肩膀。他這般照拂謝家母子,固然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但未嘗沒有提前投資的意思。
謝則這孩子,太聰明瞭,而且性子堅韌,能忍,也能狠得下心來,小小年紀就懂得自己要什麼,絕對是混官場的好材料。即便不能入仕,這樣的性子在日常生活中也吃不了虧。
陳大夫自認還有幾分眼光,覺得謝則早晚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現在他不過是順手做些好事,日後定能得到豐厚的回報。
陳大夫捋着鬍鬚,笑眯眯的離開了謝家。
而謝則,將母親託付給左右鄰居後,便收拾了幾樣簡單的行李,匆匆趕往謝家別業。
中午的時候,謝則氣喘吁吁的抵達了謝家別業。別業前的土路上,運木材、青石板等建材的馬車來來往往,身着粗麻布衣的匠人們進進出出,車來人往很是繁忙的樣子。
謝則站在工地上看了一會,穿梭的人羣中,他的目光鎖定在一個身着湖藍色棉袍的年輕男子身上。
他三兩步走到近前。拱手行禮:“這位先生請留步,小子謝則,討饒先生片刻。”
藍袍男子愣了下。手指反過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先生?哈哈。小公子,我可不是什麼先生。我只是謝家的管事。倒是小公子,您可是有什麼吩咐?”
謝則舒了口氣,這謝家,果然不同於普通鹽商,看這管事的行事做派,就能推測其主人的品性啊。笑了笑,謝則道:“小子聽聞府上請人抄寫書籍。小子不才,自幼跟着父親讀了幾年書,寫得字倒也能看,只是不知——”
藍袍男子一聽,忙笑着躬身施禮,“哎呀,我造次了,小公子竟是個讀書人呢。您說的沒錯,我家少爺正尋人抄書,小公子請跟我來!”
藍袍男子很熱情的將謝則領進了謝家別業的中庭。找到一個喚謝猛的管事,將謝則的來意說了一番,便退了出去。
謝猛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是中庭的小管事,近日專門負責在中庭抄書的讀書人。見到謝則,先是一愣,前來抄書的人雖然不多,可也有十幾個人,但年紀都在四十開外,大多是科舉不第、生活困窘,無奈之下才來抄書的中年人。
可面前這少年,呃。他有十三歲嗎,看起來還是個孩子呀。
不想。謝猛眼中的孩子,卻異常有主見。口齒清晰的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來意和要求,並且再三詢問:“府上果然有百年人蔘、極品血燕這樣的珍貴藥材?而且可以換給抄書人做報酬?”
謝猛又愣了下,不過很快回過神兒來,笑着點頭:“沒錯,只要小公子能達到我們少爺的要求,別說是百年人蔘,就是千年人蔘咱們府上也有。”這話說得相當土豪,想想也是,謝家豪富近百年,旁的沒有,好東西、值錢的玩意兒卻是不缺的。
如今謝向榮、謝向晚兄妹一心想把藏書閣建好,自是不吝嗇銀錢和寶貝。
謝則聽了,先是一喜,然後他咬了咬下脣,略帶不好意思的詢問:“小子知道唐突,可還是想問一問府上,小子能不能預先支取一點藥材?小子家中長輩急需人蔘救命,所以等不及小子抄到一定的數額——”
“這,”謝猛很爲難,這明顯不符合規定呀,但見着少年滿臉焦急,眼中還帶着祈求,謝猛有些不忍。
猶豫了下,他道:“這事太大,我一個下人不敢決斷。這樣吧,我家大小姐今兒過來送書,我去幫你問一問,可好?”
“好好,多謝大哥!”謝則連連道謝。
謝猛轉身進了內院,一刻鐘後,才呼哧呼哧的跑出來,對謝則道:“小公子,你、你能不能寫連個字,我帶去給大小姐看看。”
謝則明白那位大小姐的意思,沒有耽擱,直接從包袱裡掏出一杆毛筆、一張粗糙的草紙,他舔了舔筆尖上幹掉的墨,然後伏在廊廡的橫欄上寫了幾行字,字體端方秀麗,着實不錯。就是謝猛這樣大字不識幾個的人都覺得好看。
不等墨幹,謝猛就兩手捏着草紙的邊緣,一路小跑進了內宅。
又過了一刻鐘,謝猛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還沒有走近謝則,便喊道:“大小姐同意了,不但許了藥材,還表示,如果你願意,咱們府上有位醫術極好的老太醫,可以幫你家中的長輩瞧一瞧!”
謝則一聽,驚喜交加,緊繃着的小臉上不禁露出了感激的笑容,略帶結巴的說道:“那、那就太好了,多謝府上大小姐,多謝!”
ps:額,某薩又失言了,真是對不住。另,謝謝依依selina、丁香貓親的打賞,謝謝親們的訂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