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被這麼一堵,只能將剩下的話都咽回去,她餘光掃向沈若皎,只見沈若皎不卑不亢,斂眉垂目,倒是一副端莊持節的模樣。
未幾,太后便道:“后妃不懂規矩,皇上也跟着胡鬧,真是不像話。”
言辭仍有責怪之意,卻已斂了怒氣。
“是,兒臣辦得不妥。”雖然太后已無問責之意,但白禛還是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太后也不便多言,只道:“罷了,哀家管不着你們,也不想僭越,凡事三思而後行,爲後也好,爲妃也罷,都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你們是皇上的后妃,更是岐國的門面。”
最後這幾句話,太后是看着沈若皎說的。
太后的意思,沈若皎自然明白,若她執意要繼續追查此事,真的將陳皇后和柳貴妃都牽扯進來,一是皇家顏面有損,二是會讓柳將軍和陳太傅心生芥蒂。
她想還檀花一個公道,查清真相,但若是此舉傷及岐國根基,她就是岐國罪人。
“是,臣妾已在陳皇后的傾力相助下,查清此案爲景純宮掌事嬤嬤花蓉所爲,花蓉爲報私仇,草菅人命,更是買通皇后身邊宮人,企圖嫁禍陳皇后,陳皇后和柳貴妃不因舊情而偏私,實乃深明大義,如今花蓉已畏罪自盡,宮女自縊案結案。”沈若皎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娓娓而道。
不因心中波瀾而生怯,不因滿腹不平而生怨。
岐國勢力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後宮與朝堂都是如此,太后如此處置,她雖不服,但也接受。
檀花之死,是因爲陰謀,亦因爲時勢。
踏出玄景宮時,驟雨初歇,天光乍霽,而她卻感到陣陣寒意。
宮女案草率結案,讓沈若皎恍如被一盆冷水澆透一般。
父兄教導她胸懷灑落,光風霽月,卻不曾讓她這麼真實地感受到世間無奈。
她本以爲能做點什麼。
這種無力感,讓她彷彿回到了前世瀕死前的絕望當中,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太后很快就下了禁令,將所謂的真相廣而告之,又封了一批人的嘴,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晴初當場被賜了死,死相極慘,幾個宮人七手八腳地將血污處理掉,似乎連帶着晴初這個人,也被完整抹去了一般。
侍衛駱機終究還是被革職罰出宮去,但他臨行前,收到了沈若皎的一封引薦信。
她想讓駱機去相府做事,權當是一種補救了。
這後宮真是奇怪,陳皇后是皇后,卻要被柳貴妃壓一頭。柳貴妃是白禛的妃嬪,白禛卻不能定她的罪。
好似荒唐,又合情合理。
沈若皎消沉的幾日,白禛全都看在眼裡。
爲何會有這種結果,他再清楚不過,他相信沈若皎也多少能察覺到。
如今他政績斐然,朝堂內外一片稱讚,但這還遠遠不夠,皇室的力量,還不足以撼動權臣。
近在眼前尚有大將軍柳堅和敬陽王白祁,遠在天邊的還有以各州地方官、戍邊將領和諸侯。
岐國勢力錯綜複雜,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須謹小慎微,稍有差池,便可能引起天下紛爭。
寒梅還未謝盡,寒翠宮內,風華絕代的佳人慵懶地倚在梅花樹下的藤椅上,雖以薄紗掩面,也不難窺見薄紗背後的雪膚玉肌。
斂月輕巧地將熱茗放下,卻還是驚動了睡夢中的美人。
沈若皎幽幽轉醒,循聲偏頭,覆在臉上的薄紗滑落在地,一瞬間被日光灼得眯了眯眼。
“娘子,起風了。”斂月低聲說。
沈若皎攏了攏裘衣,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都入春了,還這麼冷。”
斂月應道:“可不是嘛,都快元夕了,聽說昨夜麓北山上還下了雪。”
沈若皎怔了一下,若有所思道:“這麼快就要元夕了嗎。”
“是呀,聽說宮外還有燈會呢,可惜我們不能出宮。”斂月惋惜道。
沈若皎心念一動,眸光微閃:“那倒不一定。”
前世她三年未出宮,至死都沒能再回到相府,想到不苟言笑的父親,慈眉善目的母親,清風朗月的兄長,她還真是有些想回相府看看。
可是要求得出宮的恩准並非易事,否則自古以來也不會有那麼紅顏鬱鬱而終,在金碧輝煌的宮牆中化作枯骨。
沈若皎惦念家人,思來想去,決定厚着臉皮再去向白禛求個恩准。
她準備了一整套說辭,誰知根本沒派上用場。
白禛在崇明殿議事,根本沒有閒暇與她相見,德永將沈若皎的來意稟明後,白禛大手一揮,直接允了。
這倒是在沈若皎意料之外,她還以爲說服白禛,需要花費一番功夫呢,沒想到白禛這麼爽快。
斂月聽說這個消息,眉開眼笑:“沒想到皇上對娘娘這麼好。”
沈若皎沉默了一下,下意識反駁:“他只是看在父親的份上罷了,省親也不是什麼大事,所以他才這麼好說話。”
斂月歪着頭,似懂非懂。
在去往朝安門的途中,沈若皎竟然遇到了良嬪。
良嬪穿了一身翠綠蓮紋曲裾,肩上披着一件銀白色狐裘,盈盈一拜:“妾問沈貴妃安。”
沈若皎虛扶一把,想到良嬪的遭遇,躊躇道:“入春的天氣反覆無常,良嬪在吃食上要多加註意,不要吃壞了肚子。”
她只能如此提點一番,總不能直接對良嬪說,有人要下毒害她。
畢竟事情還未發生,她也不確定兇手的目標一直就是良嬪,還是隨機選取。
良嬪有些迷惑,但還是柔聲謝過:“勞煩沈貴妃掛念,妾自當仔細着些。”
發生了這個小插曲後,沈若皎一路上也沒了最初歸心似箭的喜悅,前世的種種,在她腦海中飛速而過。
直到馬車停駐在相府門前,她還在神遊天外。
斂月小聲喚她:“娘子,到了。”
沈若皎回過神來,有些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一下儀容。
向來清冷自持的她,鮮少有如此失態的模樣。
幾個家丁看到自家女郎的車馬,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趕緊將人迎了進去,還有人小跑着去往前廳通報。
須臾間,一行人面容激動地往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