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巷落燈火微暗,若隱若現的月光照映在兩人的臉上,一半皎若流光,一半陰翳昏暗。
沈若皎快步疾行,齊真故意落後在她身後半個身位,以便他肆意地用愛慕的目光注視她。
也只有此時此刻,他才能盡情將她的身影鐫刻在心底。
轉過幾個街角後,沈若皎訝異地發現,這座起火的繡樓,竟是之前那羣人停下來的地方。
方纔路過的時候,沈若皎遠遠看過一眼,她記得這繡樓修得富麗堂皇,如今卻已被焚燒得焦黑模糊,再也看不出昔日繁華。
這裡已經被巡邏過來的官兵團團圍住,一桶桶水澆下去,火勢卻絲毫不見小。
被卒吏擋在外邊的百姓對着繡樓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聽說裡面還有人。”
“不會吧?難道蕭綵衣娘子還在裡面?”
“是蕭娘子和許小郎。”
“這話可不能亂說。”
“千真萬確,我有個朋友是蕭娘子身邊的僕從,大火燃起來時,蕭娘子和許小郎被困在房間裡面出不來。”
沈若皎聽到了身後幾人的交談內容,皺起了眉頭。
上元之日大火本就令人惶恐,倘若有人因此丟了性命,那這樁案子就非同小可了,再加之……整個岐京城,只有一位許小郎,如果許虔真的葬身火海,那這事,就更難決斷了。
引起剛纔那番騷亂的蕭綵衣娘子,她略有耳聞,她是岐京第一花樓仙來樓的花魁。
據說這位蕭娘子,乃是橫空出世,長得是花容月貌,又富有才華,琴棋書畫皆通,再加之談吐不凡,頗受岐京貴公子的青睞。
而那位許虔許小郎,則是尚書令許庸獨子,素來遊手好閒,岐京貴族子弟都不屑與之爲伍,然而此人不管不顧,依舊我行我素,時常引人詬病。
恰在此時,幾個冒死進入繡樓的小卒扛着兩具屍體衝了出來,擺在了繡樓前的空地上。
這兩具屍體已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身上鮮有完肉,旁邊有幾個小廝顫顫巍巍地上前認屍,從男屍身上摸出一塊足金鑲玉的吊墜來,當即哭嚎道:“這是我們家小郎的東西啊!”
沈若皎驚詫:“居然真的是許虔。”
真是想不到,這麼一個不羈放蕩的紈絝子弟,最後會是這麼個下場。
只是……她眯起眼看向擺在空地上的兩具屍體,細細打量着。
方纔那幾個小卒擡着屍體從她面前路過,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你有什麼發現嗎?”齊真忽然問道。
似是沒想到齊真會問她這個問題,沈若皎怔了一下,蹙着眉頭,思忖再三,還是說道:“確有一處怪異,只是……”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個高昂的聲音蓋了過去。
那是一個身材高壯的小廝,他正拉着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發難:“都是你們仙來樓惹出的禍端,你們害死了我家小郎,我看你們有幾條命來賠!”
那小廝怒氣沖天,拽着中年男子的領口,唾沫星子噴得中年男子滿臉都是。
想必那中年男子應是仙來樓的掌櫃。
仙來樓遭此橫禍,掌櫃本就心如死灰,眼下又被一個如此魁梧的小廝如此指責,掌櫃更是欲哭無淚。
他哭喪着臉,賠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們仙來樓的頭牌蕭娘子也折了,我也很痛心啊,可這許小郎是死於意外啊,我們仙來樓哪裡擔得起這麼大的罪!”
“他不是死於意外。”
沈若皎這忽的一開口,引來無數探究的視線。
掌櫃急得滿頭大汗,這不是將仙來樓陷於更加不利之地嗎?
他急聲道:“你又是什麼人?憑什麼這麼說!”
沈若皎神情淡然,擡手指向兩具屍體,揚聲道:“你若是不信,便自己去看看,那兩具屍體有何不同。”
掌櫃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在小廝的虎視眈眈下,一步一步挪了過去,湊近去看。
只見那具女屍口鼻中滿是煙穢,而男屍的鼻腔只是呈燒焦狀,沒有穢物。
“這是何意?”掌櫃有些不解,這能說明什麼?
沈若皎輕嗤一聲,沉聲回答:“人若是生前被火燒烤,口鼻中會吸入大量的煙塵,而若是死後焚屍,則會像許小郎的屍體這般,口鼻潔淨。所以,許小郎是被人殺害後,再縱火焚屍的。”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
“這許小郎竟是被人殺害,那豈不是亂了套了!”
“且別急着這麼早下定論,我瞧着這女郎年歲不大,興許只是隨口胡謅,當不得真呢。”
“也是,一個女流之輩,能懂什麼。”
“誒,你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你可曾聽聞我們岐京神機妙斷的沈嬌郎?她也是女兒身,卻幫沈少卿大人破了不少案件呢。”
“這……說的也對,然這世間之人千千萬萬,又能有幾個沈嬌郎呢,可不是每個女郎都能如沈嬌郎一般的。”
……
人聲沸沸揚揚,討論不休。
不少人狐疑地看着沈若皎,心底仍是半信半疑的。
無一人猜想這個面帶輕紗就是沈嬌郎,因爲那位沈嬌郎,如今已是後宮的沈貴妃,怎會出現在這等市井之地。
那掌櫃已是心驚膽戰,這許小郎若真死於意外,他還有理由開脫,可如今竟被指出是在仙來樓被人殺害,他作爲仙來樓的老闆,這可如何逃得了干係。
這許小郎還身份尊貴,這簡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他做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求饒道:“這位女郎,您可不能亂說話啊,這……小的有多少條命也賠不起啊。”
沈若皎定定看向他,朗聲道:“許小郎既是被殺害,只需讓殺害他的兇手伏法償命即可,如何輪得到你來賠命?”
掌櫃哆哆嗦嗦回答:“這許小郎是在仙來樓被殺的,許尚書令要是知曉了,只怕是要讓我們整個仙來樓爲許小郎陪葬啊。”
“胡說!”沈若皎音調拔高,厲聲斥道,“我竟是不知,岐國有哪條律令如此殘忍蠻橫。”
掌櫃被嚇得渾身一抖,只差沒給沈若皎跪下來,這下他是真的要哭出來了,顫巍巍道:“小民絕對沒有抹黑岐國律令的意思,小民人微言輕,實在是驚懼萬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