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禛政事繁忙,未停留多久,便離開了景純宮。
在沈若皎眼裡,他不像是爲陸黛眉而來,倒像是爲了給她添堵,才專程走這一趟,心裡對白禛的偏見又加深幾分。
查案,便是從現有的人證物證中,抽絲剝繭,順藤摸瓜,排除一切不可能,最終得出真相。
查案本身不難,難的是陳皇后給出的兩日之期。
時間緊迫,便容易忽略很多細節。
陸黛眉被暫時禁足在寢殿,景純宮的所有宮人一律不得踏出宮門半步,隨時等候沈若皎的審問。
沈若皎來到宮女房,宮女檀花的屍體被放在院中空地,蓋上一層白布。
旁邊站了兩排宮人,都垂着腦袋,噤若寒蟬。
他們神色各異,有恐慌,有焦慮,也有不滿。
或許在大部分人眼裡看來,這不過就是死了個宮女,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宮女的命怎麼能算命。
在這高牆內,每一個角落都可能沾染着鮮血,每一寸土地下都可能掩埋着屍體,生命在這裡如同草芥,只是用來利用的東西。
如果不是陳皇后執意追究,根本沒有人會追查一個宮女之死,她會和大部分枉死的宮女一樣,毫無尊嚴地被扔到亂葬崗,屍體被野狼蠶食,而對旁人而言,不過是宮中又少了一個人而已。
可是,誰都知道這裡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也總有人削尖了腦袋要進來。
沈若皎有些沉重地嘆息一聲,蹲下身,動作輕柔地掀開白布。
這個名叫檀花的宮女,上個月剛滿十四歲,入宮已經一年了,之前都是做些雜役,因爲伶俐懂事,頗得管事嬤嬤喜愛,所以景純宮迎來新小主後,才得了這個機會調入主殿,誰知陸黛眉一來就把她趕出主殿,又遭此橫禍。
她本該有無限可能,或許得到機遇飛黃騰達,或許默默無聞等到二十歲出宮婚配,總之,不是像現在這樣,靜靜地躺在那裡,失去生機。
沈若皎的眼神落在檀花的脖子上,兩道一深一淺的勒痕重疊在一起,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其中玄機。
檀花……分明就是先被人勒死,再吊上房樑的!
斂月眼尖,發現一處異常,指着檀花的手指說道:“主子,你看這裡。”
目光遊移到檀花的手上,沈若皎凝眉,托起檀花的一隻手掌,仔細端詳,她的食指和無名指上皆有磨痕,指甲裡留有碎屑。
那是在被繩子勒緊時掙扎留下的痕跡。
前世那所謂私通事發的說法,果然是有心之人的安排。
祿元殿的掌事嬤嬤朝這邊看了一眼,戰戰兢兢問道:“敢問娘娘,可否發現什麼異常?”
沈若皎站起身來,眼神在那出聲的嬤嬤身上游移一番,淡然收回視線。
“有,檀花不是自縊身亡,而是被殺。”
此言一出,如平地一聲驚雷炸響。
宮女們花容失色,捂着嘴驚叫出聲。
嬤嬤神色微怔,不由得問道:“娘娘做出如此判斷,可有何根據?”
“根據?這可是檀花親口告訴我的。”沈若皎神色莫測一笑,眸光輕飄飄探向人羣,將宮女們的神色盡收眼底。
嬤嬤似乎嚇了一跳,聲音都在顫抖:“娘娘快別說笑了,死人怎麼會說話呢?”
沈若皎輕嗤一聲,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語調綿長幽然:“死人當然會說話了,而且說的都是真話。”
嬤嬤嚥了口唾沫,乾笑兩聲,沒敢再多言。
沈若皎微眯着眼眸,眸光瞥向一衆宮人。
直到宮人們將頭又低了幾分,沈若皎才緩緩開口:“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誰?”
第二排的角落裡,一個圓臉的小宮女怯生生地舉起手,溼漉漉的大眼睛裡是可見的不安:“是……是奴婢。”
見沈若皎看向她,小宮女忙不迭走出隊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沈若皎示意斂月將人扶起來,溫聲道:“別怕,本宮問你什麼,你如實回答便是。”
小宮女點頭如搗蒜,這才擡起頭來,撞上沈若皎沉靜的眸子。
那雙眼如有魔力一般,瞬間驅散了她心底的恐懼不安。
沈若皎親和地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和檀花是什麼關係?”
檀花的死既是人爲,便定有因果,因果難尋,但從身邊之人查起,往往不會出錯,這也是沈若皎首先需要知悉的。
小宮女雖然不再驚懼,但心底還是慌亂,聲音有些顫抖:“奴婢薰兒,和檀花住同一間屋子。”
“哦?”沈若皎尾音上揚,繼續追問,“說說你發現檀花屍體的情況吧。”
既是同住,應當能發現一些異常。
提及此事,薰兒本快平復的心緒又慌亂了起來,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昨夜奴婢臨時被調去宮門當值,子時離開時檀花還好好的,卯時回到房中,就發現她已經自縊身亡。”
也就是說,昨夜檀花獨自一人在房中,有人無聲無息潛入景純宮,將檀花殺害後,僞裝成自縊的樣子,在卯時之前離開了景純宮。
沈若皎凝眉,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清楚地知道景純宮值守的情況,除此之外,還需要知悉皇宮內夜巡的侍衛輪換時間,否則,在景純宮內宮外都有人巡守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做到如此乾淨利落。
而且,和檀花同住的薰兒,是臨時被調去值守。
沈若皎轉過身,看向掌事嬤嬤,眸光中帶了幾分鋒芒,冷聲問:“景純宮的值守安排,全都是你負責?”
嬤嬤面色一驚,趕忙點頭應答:“回娘娘的話,的確是奴婢安排。”
“你之前在哪個宮做事?”沈若皎直接了當地問。
各宮各殿的掌事,無一不是宮內主子的心腹,而陸黛眉孑然一身入主景純宮前,景純宮並無主位。
所以,這嬤嬤此前另有其主。
嬤嬤支支吾吾半天,小聲囁嚅:“奴婢之前在詠絮宮服侍。”
詠絮宮,正是柳貴妃的居所。
沈若皎略一凝眉,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掌事嬤嬤,覺察出幾分不對。
和薰兒的緊張慌亂不同,掌事嬤嬤雖然故作驚慌,實則眼神清澈,她的驚懼,都是僞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