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不需如此。”
聞聲望去,只見昏睡在榻上的木懷彥不知何時竟醒了過來,艱難地撐着牀板坐起身。就這麼一個動作,左肩的傷口又汩汩流出血來。
“逸之,紗布!”
應殘秋連忙扶住他,接過逃兒遞過來的紗布,靈巧而迅速地拭去鮮血,將抹好藥膏的紗布一層層地纏在他肩頭。
“你傷得很重。內腑受創尤其嚴重,若是不好好調養,恐怕很難恢復。”應殘秋低嘆,“她讓我好好照顧你。你要是恢復不好,我可沒臉見她。”
木懷彥垂着頭,並不出聲。好一會兒才輕聲道,“不需如此……應姑娘,你爲曼青犧牲得已經足夠多了。這一次,你就徹底脫離聚塵宮吧。”
應殘秋剛要搖頭,卻見他擡眼望向她身後:“狄兄一直在等你。”
她驀地回頭,就見狄望舒正靜靜站在門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靜而溫柔。她心中不由一顫,頓時沉默了下來。
狄望舒還未有什麼動作,他身後一人推開他,大步邁進房中。
正是穆寒蕭。
只見他快步走到牀邊,掃了一眼木懷彥的狀況後,神色頓時更加陰冷:“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他們剛趕回百里莊,就聽和伯說木懷彥出了事。一看到聽風苑混亂悽慘的樣子,更是大驚。木懷彥的實力如何,穆寒蕭再清楚不過。這世上能把他傷成這樣的人,絕不會是無名之輩。
狄望舒也回過神來,劍眉深深蹙起。
因爲當時在場的只有應殘秋和逃兒兩人,等和伯和一衆僕人趕到時,對方早就離開,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人,名叫葉辭。”應殘秋深深地嘆氣,似乎十分不願提起他,“這個名字你們或許沒聽過,但他的身份你們應該都有所耳聞——他是萬泉劍閣第七代傳人。”
滿室皆驚。
除了楚南漠外,其他衆人都同時倒抽了口氣。
“萬泉劍閣這一代的傳人出山了?”狄望舒面上的震驚之色還未散去,“爲何之前沒有消息?”
一庵二寺三道門,燕山百里望雷奔。流風聚塵浮雲散,青霓自飲萬斛泉。
這首武林人士嫺熟於心的打油詩,說的正是江湖中十三大門派。其中,蒼山之上的萬泉劍閣是除浮雲殿外最神秘的所在。每隔幾十年,萬泉劍閣中就會有一位傳人出山。
這數百年間,凡是有萬泉劍閣傳人出現,那麼,不論何時,天下第一的殊榮都將歸屬萬泉劍閣。
至今爲止,沒有任何人能打破這個慣例。
萬泉劍閣的傳人出世,必定會引起武林動盪。因此,江湖中人對萬泉劍閣的動向總是異常關注。按過去的時間推算,至少還有十來年,纔會出現下一代劍閣傳人。
而現在距上一代劍閣傳人淡出江湖不過十幾年時間,新的傳人爲何突然出現?
“此次,並不算葉辭正式出山。”應殘秋躊躇着開口,“他……是聚塵宮的右護法。”
“原來聚塵宮跟萬泉劍閣也有勾結!”
人未到,聲先到。一身藍衣的畢離塵悠悠然邁將進來,笑道:“那位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右護法,竟然是萬泉劍閣傳人。此事恐怕連聚塵宮內也少有人知道吧?無怪乎我們一直查不出來。”
“就你廢話多!”跟在他身後趕來的齊楚怒聲道,“閃到邊上去!”
這一路上他差不多問清了畢離塵之前所做的安排,更是怒火燒在心。要不是看在長公主的面上,他早就動手先把這傢伙胖揍一頓了!
“木頭,我真應該跟你一起回來的……”齊楚滿臉愧疚,“小葉子也不至於……”
木懷彥輕輕搖頭:“不怪你。”當時大家都想着要去追駱凌戈,誰能想到,百里莊中竟然會有這樣的變故?真要怪,也該怪他自己過於大意,思慮不周……左肩的傷口抽痛起來,那被刺穿的血洞有種冷到刺骨的痛。他暗暗咬牙,努力忽略這痛楚,“畢兄怎會來此?”按約定,畢離塵此時應該留在駱家莊中處理江湖事務。
“在下來此,一是爲了捉拿駱凌戈。”
這話一出,木懷彥的眼皮就輕輕一跳,眸中滑過一絲寒光:他們是在楚南漠的提醒下才知道駱凌戈乃是使役閣閣主。遠在駱家莊的畢離塵,又是如何得知的?時間又掌握得如此恰當?
畢離塵卻仍不自知,面帶歉意地微微躬身:“二來,是要向葉姑娘致歉。先前我爲了方便行事,散出流言……公主爲此大發雷霆,責令我親自來賠罪——”
“罪”字還未出口,他的身體忽地僵住,只覺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冷殺意倏然間將他籠罩。他驚詫擡頭,眼角餘光只瞥見一道身影如鷹隼般疾撲而來,雪亮刀光刺得他肝膽俱寒。
奪命危機降臨!畢離塵倉惶後退,想要躲開這致命一擊。但這廂房本就不算大,此時又站了不少人,空間所限,他不過剛退了兩步,就撞上了端着藥湯進來的逃兒。
“啊!”
滾燙的藥湯潑了一身,畢離塵痛叫一聲,眼見冰冷寒芒如毒蛇利齒般刺來,他心下已知自己躲不開了,絕望中慘呼道:“玄墨君救我!”
一聲劍鳴!
楚南漠黑色的身影驟然間出現在畢離塵身前,長劍一橫,便已擋住刺來的短匕。尖銳的交擊聲中,爆發的力道逼得他也不由後退了一步,幾乎一腳踩在畢離塵身上。
對方卻被震得悶哼一聲,神色青白交加,忽地一扭頭,噴出一口鮮血來。
——竟是木懷彥!
只見他執刀而立,束髮的木簪被劍氣擊斷成兩截,摔落在地。長長的黑髮垂落肩頭,正隨着他劇烈的呼吸輕輕飄拂。他的上半身光裸着,被紗布包裹着的左肩處已是殷紅一片。
“……木頭!”
到此時齊楚才突然反應過來,大叫着衝上來:“別衝動,你的傷口……”
木懷彥轉頭盯着他,他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那是怎樣的眼神啊!
冰冷得幾乎逸出的恨意,如利劍一般刺來。映襯着他慘白的面色、凌亂的黑髮,一股瘋狂的殺意如困獸般在他眼中竄動。稍有不慎,便要噬人。
“我、我也是剛知道……”齊楚瞬間就明白了他憤怒的原因,結結巴巴地解釋。
“小彥。”
清冷的聲音嘆息般落下,穆寒蕭輕輕拍在木懷彥肩頭,手指中夾着的銀針準確地刺入穴道:“你累了,需要休養。”
木懷彥掙扎般地低喊了聲“師兄”,身體就軟倒下去。
直到他被穆寒蕭安置回榻上,畢離塵還癱坐在地上不能起身。回過神來的衆人眼神複雜地看着他,沒有一人出聲。
還是穆寒蕭冷聲道:“你走吧,反正這罪你是賠不起了。百里莊也不歡迎你。”
狄望舒輕嘆一聲,上前扶起畢離塵,打着圓場道:“事已至此,再怪罪也無濟於事。若真如傳說所說,聚塵宮得到葉姑娘後,便會打開前朝寶藏。要是讓他們得逞,恐怕戰事將起。”
“不會這麼快。”應殘秋蹙眉道,“還需要完整的流雲繪。楊旭手中只有半卷流雲繪,另外半卷在使役閣那。”
“使役閣?”
“駱凌戈?”
衆人目光一齊落在畢離塵身上,他扯了扯嘴角,尷尬道:“駱凌戈身上沒有流雲繪,那半卷流雲繪……”他看了看衆人的臉色,終於說道,“被駱婉瑤偷走了!”
駱婉瑤?!
狄望舒和穆寒蕭對視一眼:“駱婉瑤去哪了?!”他們當時只顧着追駱凌戈,根本沒注意到那女人的動向!
“狄大哥……”一直躲在角落裡的郝靈靈戰戰兢兢地喚道,方纔木懷彥的暴發真把她嚇壞了。這時看房中氣氛如此沉重,想到二哥他們的計劃,她幾乎不敢出聲,“駱婉瑤她,應該被我二哥——”
“不必猜了,駱婉瑤已經被莫恨冬和染豔帶往聚塵宮了。”清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個灰衣青年出現在門口,臉上率性爽朗的笑容似將房中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想必,用不了多久,聚塵宮就會開始尋寶之路。”
“你是……”狄望舒微眯了眼,“郝雲堯?”
齊楚早已經跳了起來,撲過去跟他廝打成一團:“你小子不是被大火燒死了?真是見鬼了!”
他跟郝雲堯同是京城有名的才俊青年,又都是性格爽朗之人,雖然相交不深,倒有些臭味相投的酒肉交情。此時又知道郝雲堯也是長公主的人,更是肆無忌憚。
“野猴子。”
嘲諷的冷哼聲飄來,齊楚擡眼看去,又是一聲怪叫:“你這個妖人怎麼也來了?”
離鏡的臉色一變,一抖袖就要動刀。眼看他們又要鬧起來,狄望舒連忙喝住:“夠了!離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
離鏡不說話,只是朝郝雲堯努努嘴。
郝雲堯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其實很簡單,長公主兜了這麼個大圈子,不惜讓金刀鏢局‘被滅’,都只是爲了把妙華庵的半卷流雲繪,名正言順地送到聚塵宮手中。”
“什麼?!”
齊楚當下就怒了:“長公主腦子燒壞了嗎?難不成她想把那寶藏送給聚塵宮?”
“不錯。”
簡單的兩個字震得齊楚瞠目結舌,他似乎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徵詢似地看向狄望舒。卻見他眉頭緊皺,像在思考着什麼。
“聚塵宮既然想要前朝寶藏,那就如他們的願。”郝雲堯的笑意變冷,殺機凜凜,“只要他們有命來拿。”
作者有話要說: 木頭的怒氣正在醞釀中,即將大殺特殺!→騙人的~他大殺特殺的時候還未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