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的興致頓時提了起來，這種奇怪的病人會讓所有醫生興奮，有一種征服它的慾望。
馬主任卻很難受，早知道下午就讓他去看病人了，怎麼也比現在再次請他過來好。
見馬主任說了一句就沒了下文，李一山不滿道：“小馬，詳細說說。”
馬主任解釋道：“李主任，他知道這個病人，下午來看過的。”
李一山的不滿更甚，語氣立馬加重：“下午是下午，現在是現在，病情是不斷變化的！”
他說着就瞪起了眼珠：“難道這個病人早就這樣了？那你爲什麼不早點採取措施？”
“沒有沒有，那時候是好的，”馬主任心裡一驚，連忙擠出笑臉：“啊王醫生，是這樣的，你離開以後沒多久，病人的體溫就很快上升、呼吸逐漸加快、瘀點逐漸增多……”
王磊立刻得出初步判斷：“那就是下午突然出現了一個異常因素，導致病情急劇惡化。只要找到這個因素，病因說不定就出來了。”
馬主任點頭：“對，問題在於找不到。”
找不到？
王磊打開病歷，快速查閱了下午的病程記錄，隨即起身：“我去看看病人。”
說一千道一萬，全是別人的判斷，不如自己看一眼病人。
李一山等全都跟在他後面，在李一山等人身後，還有更多剛趕來的實習規培進修生，一大羣人浩浩蕩蕩，聲勢比剛纔的多專科會診還大。
來到19牀，王磊和中年大叔目光對上，同時一愣。
“是你？病人是？”
對於鄉下醫生出現在這裡，中年大叔滿腔疑惑，但王磊身後那一大堆醫生很有說服力，中年大叔答道：“是我父親。”
“就是差點撞了我那天，坐在你車後的老人？”
“對。”
記得那天老人精神抖擻，怎麼現在就到了這個程度？
王磊走到牀邊，從頭到腳細細地檢查起來，同時打開透視能力，雙管齊下。
跟所有的膿毒症病人一樣，由於毒素侵襲全身，尤樹生的症狀繁多、異常體徵衆多、各種化驗檢查的異常結果也多。
但絕大部分異常表現其實都是“果”，而非“因”。
真正的“因”，由於這些“果”的掩蓋，而難以被醫生察覺。
王磊查了一會，異常的表現找到一大堆，雙眼都看得有些花了，卻無法確定真正的病因。
查完心肺，尤樹生的大肚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女人的胖是全身胖，男人的胖先胖肚子。
所以這大肚子乍一看沒什麼問題。
但仔細看的話，總感覺胖得不太均衡，尤其是有瘀斑的那一坨最爲顯眼。
“以前肚子也有這麼大嗎？”
中年大叔猶豫了一下：“說不準，反正他的肚子一直大。”
王磊又看向馬主任，馬主任答道：“跟入院時比變化不大，而且膿毒症會導致腸道脹氣，肚子也就大了。”
王磊沒理會他的推論，伸手仔細觸診，李一山在旁邊說道：“肚子大小正常與否，還是要看有沒有包塊、積液。”
馬主任答道：“入院時沒有觸及包塊，也沒有腹水、腹腔積血表現。後來……”
他瞥了一眼豎着耳朵的中年大叔，趕緊閉嘴。
李一山明白了，由於入院時查過，後來就沒有二次檢查。
而會診的專家大都是其他專科，自然也不會着重查腹部——對於會診來說，他們只要排除自己所在專科的疾病就好。
比如心內科，他們只關心心血管有沒有問題，是不可能來查肚子的。
至於肚子，那不就是胃腸外科自己的事情？
我們自己看病懷疑肚子裡有問題的話，還得請胃腸外科來會診，所以哪輪得到我們查肚子？
李一山心中惱怒，冷冷地瞥了馬主任一眼，沒有說話。
要是腹部真有包塊、積液之類，看我怎麼收拾你。
王磊一邊摸，一邊透視，摸着摸着，手感就覺得不太對，不像純粹的脂肪堆積。
雙眼着重往手感異常的位置看去，稍稍調節深度後，終於發現了異常：腹直肌斷裂！
再往更深處看，明白了！
創傷性腹壁疝！
這是一種鈍性外傷導致的腹腔內容物膨出，最常見的是腸道膨出。
鈍性外傷，比如掄起板磚照肚子來一下，有可能不會擊破皮膚，力量卻能傳導到皮下。
皮下是腹肌、筋膜等組織，腹腔內臟之所以能與外界隔絕，就依靠它們保護。
老人家的腹肌遠不如年輕人堅韌，如果板磚的擊打力超過腹肌、筋膜的承受力，對它們造成破壞，腸道便有可能突破這些保護層抵達皮下——這就是腹壁疝，會引起腹痛、排便排氣停止等症狀。
那爲什麼又會發生膿毒症呢？
因爲突破口是狹窄的，疝內的腸道如果被卡在突破口，就形成嵌頓疝。
腸道很嬌嫩，嵌頓後，容易缺血壞死。
腸道內有大量細菌，缺血壞死的環境，對細菌來說有如仙境，它們以幾何級數增殖，然後隨着血流去往全身，形成菌血症，然後發展爲膿毒症。
王磊擡起頭來，對李一山說道：“腹壁疝，腸道壞死。”
“腹壁疝？”
一愣之後，李一山臉上露出喜色，有病因就好！
他搶上一步，伸手在下腹部仔細觸診。
範主任也急吼吼地過去，準備跟着檢查。
馬主任呆呆地站在邊上，臉上露出不信、懊惱之色，悔意無法遏制地升起。
下午的時候，我怎麼就犯了擰，硬是不讓王磊來檢查病人呢？
李一山剛纔看我的眼神那麼嚴厲，這下子，我還能有好果子吃嗎？
後面站着的學生堆裡，一個實習生低聲問道：“爲什麼入院時沒摸到？爲什麼這麼多天了，今天才壞死？”
他旁邊的規培生答道：“疝內容物有時候會膨出，有時候會縮回去——可能檢查的時候正好沒有膨出，也就沒摸到。”
“後來由於咳嗽、便秘之類原因，導致腹壓上升，把腸道推了出來，就引起了嵌頓壞死——嵌頓，就是王磊之前說的那個異常因素。”
旁邊幾個實習生一起點頭。
牀邊，李一山和範主任先後觸診完畢，對視一眼，互相點頭，明白了對方的判斷。
李一山隨後說道：“確實很像腹壁疝，馬上去做加急彩超。範主任，你們要加快速度，做周全準備。”
範主任連忙點頭：“好！”
見衆人打了雞血一樣忙碌起來，王磊說道：“我還有臺手術，先回手術室了。”
李一山重重拍了他一下，滿眼都是慶幸：“好小子！去吧。”
牀尾，中年大叔迷惑地看着突然跑起來的醫生們。
他聽到的每一個字都懂，什麼腹壁疝、什麼彩超、什麼做準備，連起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醫生們的行爲也很奇怪，明明是省城大醫院，來了一大堆專家，卻都站在邊上，耐心地等自己鄉里那個小醫生做檢查。
象你們這樣搞，我爲什麼要從鄉下轉院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