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坪千戶所驛館內。
氣氛凝重!
見李孜省出言威嚇,覃昌想說點兒什麼,畢竟他看過詔書的內容,並沒有說李孜省立即就擁有調動西北軍將的權力,畢竟朝廷連兵符都沒有賜給李孜省,光靠這麼一份詔令就要調兵遣將,還是顯得太過牽強。
李孜省適時道:“我的官牒文書,還有涉及調動兵馬的諭令,相信今明兩天陸續都會送到。我現在請王千戶你調動本營人馬,與我一道前去偏關。”
王方苦着臉,戰戰兢兢地爭辯道:“李大人,就算您真晉升爲都御史,可是您……不是應該統調保國公帶來的人馬嗎?我們……做什麼事,都需要大同巡撫親自下令,否則……”
覃昌聽到這兒,不由會心一笑,用“你玩砸了”的眼神瞥了李孜省一眼。
好似在說,真以爲人家不識字,且不懂規矩呢?
隨便被你幾句話,就在衝動下聽從你的號令,調兵來協同你?
你以爲自己有多大的面子,讓別人冒着掉腦袋的風險幫你?
李孜省道:“王千戶,我這可是給你建功立業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我皇命在身,辦的也是皇差,你要是做好了直接就能獲得晉升,不用繼續留在西北整年整月吃黃沙,調到京城陛下眼皮子底下做官,那是何等逍遙快活?
“保國公所部人馬畢竟沒有這道詔令走得快,加上還要運送糧食,估計還需要十天半個月才能趕到這兒來……在此期間,你要是聽我的,咱就是先鋒人馬,立功就在眼前。
“至於大同巡撫那邊,由我去接洽,你不過是聽令行事罷了……既有建立功勳的機會,出了事還有人幫你擔着,不怕揹負責任,這麼好的事你上哪兒找去?”
“這……”
王方依然顯得很猶豫。
李孜省望向覃昌,笑着道:“覃公公,恭喜您再謀高就……您之前不是還顧慮重重,擔心回去就卸下司禮監的差事嗎?現在應該不用擔心了吧?你我可是來宣大和三邊辦差的,辦好了同樣功勞加身。”
這是在變相地提醒覃昌,你先前不是擔心自己辦完差事回京後就被投閒置散麼?現在看來應該不會了,皇帝已讓你當寧夏鎮守太監,雖然不如司禮監秉筆太監地位來得高,但一地鎮守太監同樣大權在握,如果幹得好說不一定可以三度入主司禮監,這也算是你的造化!
覃昌聞言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朗聲道:“王將軍,如今我們似乎得聽從這位御史中丞大人的號令……要是你真能聽令而爲的話,那我們明日一早便動身,保護軍需前往偏關,不知意下如何?”
李孜省對拖延時間這件事極度不滿,但他沒再說什麼,難得現在覃昌已經站在他這邊說話了,再催促的話或許會適得其反。
王方就算已經心動,但他還是決定先採取“拖字訣”,當即拱手道:“那容卑職回去後再做思量。還得跟下面的人商議一番,畢竟城堡內尚有老弱婦孺需要安頓妥當。”
“那得儘快。”
李孜省道,“時機不等人啊。”
……
……
待王方一走。
李孜省興奮不已,差點兒想原地跳個舞,人也顯得振奮異常,已經坐不住了。
覃昌則顯得憂心忡忡。
李孜省奇怪地問道:“覃公公,不知您有何可顧慮的?”
覃昌道:“陛下以李尚書爲都御史,難道是爲讓李尚書領兵與外夷作戰?這一旦交兵,光憑咱這點兒人手,就算加上本地千戶所的兵馬,以及保國公自京營帶來的人手,怕也不足以成事。”
李孜省卻笑着說:“你沒看到詔書上說的嗎?陛下讓張國丈給我寫了一份臨戰對策,估計馬上就要派人送過來了。
“張國丈是何等人物?他能洞察天機……有他在京師給咱運籌,你說這軍功不是唾手可得嗎?”
“什麼?你居然還指望他指點?”
覃昌更覺得無語了。
你李孜省不靠譜,難道那張來瞻就靠譜了?
居然還會使用錦囊妙計這一招,莫非你們兩個臭皮匠,還想頂一個諸葛亮?
李孜省正色道:“覃公公,我想求存,你想立功,更應同舟共濟纔是。除此之外,咱還有更好的路可走嗎?”
……
……
年後,京師還算波瀾不驚。
但鹽商們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因爲年後正是新鹽引開兌時,戶部一次所出的鹽引數量並不多,導致商賈們爲了搶購新鹽引,都快爭破頭了。
當懷恩得知此消息時,也是大爲驚訝和不解,一個沒有經過朝議就推行的新法,卻能在短時間內取得“開門紅”的佳績,是他無論如何也預想不到的。
覃吉通過廠衛的觸角,把事情瞭解了個七七八八,然後又將第一手消息告知了懷恩。
“……在京商賈,除了原本兩淮之地的鹽商外,就連晉商和魯商等,也都蜂擁而至,那些個京商,即便背靠王公貴胄的,眼下也都在積極入市,戶部無論拿出多少鹽引,都能在頃刻間被人兌換一空。”覃吉說到這裡,其實還是蠻高興的。
你懷恩不是說張巒預料不到未知的麻煩,新鹽引無人問津麼?
看這供需兩旺的情況,跟你預料的大不一樣啊!
懷恩問道:“最近張國丈可有出面主持?”
“未曾。”
覃吉搖頭道,“年前朝議上我不就說了麼……張國丈罹患重疾,不太方便出行,過年前後除了入宮走動外,其餘時候都待在府上靜養。”
“還在養病?”
懷恩皺眉不已。
那揶揄的神情好似在說,他張來瞻的身子骨還真是嬌氣。
先是受傷骨折,在家裡足足躺了一個多月,後面也藉着傷勢未痊癒,基本不入朝,更不去衙門當值。
眼看年底好了些,又開始生病?
覃吉興沖沖地道:“懷公公,到此時您也該明白了,新鹽法推行後,就未必再需要張國丈親自出馬了……眼下戶部出手鹽引可說是得心應手,銀子收得手軟。
“陛下已下詔,待這批鹽稅收上來後,先補發在京各級官員之前積欠的俸祿本色,並酌情發放折色錢糧。”
大明的俸祿,分爲本色和折色。
大致可以理解爲工資和獎金……
而眼下張巒收上鹽稅,皇帝首先想到的是他手下大臣的生計,要把虧欠大臣們的俸祿補發完,甚至還考慮到了獎金層面。
懷恩也有些感觸,問道:“話說,有好些年的折色都沒有發放過了吧?”
“誰說不是呢?”
覃吉感慨道,“此番聽說會連宮人的俸祿和俸米也一併發下來,實在不容易啊。”
不但朝中大臣,就連宮中的內官和宮女,也都能拿到積欠已久的俸祿,此舉讓覃吉這樣從來不貪污,也很少受賄的人,感受到了皇恩浩蕩。
懷恩奇怪地問道:“在京的勳戚,就沒一個去找麻煩嗎?”
“至今……確實一個都沒有!”
覃吉如實道,“年後英國公等人更是親自登張府門拜訪,據說英國公在此番鹽法變革上,顯得很積極,名義上是爲京營採辦等事上門請教,但其實卻是……”
懷恩打斷覃吉的話,嘆息道:“一些老匹夫倚老賣老,仗着在朝中的關係,試圖謀求私利……這些人實乃大明禍根所在,必須要剷除,厚方你們以後任重而道遠啊!”
覃吉道:“如今鹽稅收得很順利,陛下已經明確問過,是否要增加鹽引發放數量。據說本來有不少留滯西北邊鎮的鹽商,尤其是晉地商賈,也準備到京城來購置鹽引……這次的事,對晉商打擊可說是最大的。”
“是啊。”
懷恩有些無奈道,“本來鹽稅徵募,主要以大同和太原爲主,此二處也乃西北囤糧積存所在。
“太原倉入米一石三鬥、大同倉入米一石,可換鹽一引,這是太祖皇帝所定規矩。未曾想,到咱們這一代,竟要變革。
“影響如此之大,晉商也能忍耐?”
覃吉也很疑惑,道:“以前晉商能在大明無往而不利,更多是靠西北營鹽便利,如今把鹽引發放變更到京師來,那各地商賈就無須在西北屯田,也就沒了就近產糧支兌的問題,以後誰還會在西北種糧呢?”
懷恩皺眉道:“連你都知道此弊端,陛下爲何卻置若罔聞?西北屯田數量急劇減少,大明有何將來可言?”
覃吉問道:“那眼下大明府庫增加鹽稅,不也是好事嗎?鹽法已經變了,朝中也沒太大的阻礙,現在說這些是不是晚了呢?”
“不晚。”
懷恩似乎仍舊留有後手,“厚方,你要知曉,這些鹽引跟以往的鹽引並無本質區別,光靠售出鹽引是能給朝廷短期內帶來大筆收入,但從長久看無異於飲鴆止渴。
“商賈不過是圖便利,從京師購置鹽引,以方便前去鹽場守支……但問題是守支往往數年而不得,那接下來,誰還會兌換新鹽引呢?”
覃吉提出自己的看法,問道:“那懷公公,可不可以,把以前的舊鹽引給作廢?或者是以多換少?不然的話……”
“這根本就行不通!”
懷恩當即就否決了覃吉提出的解決辦法,隨即分析起眼前出現的詭異情況,“或許正是有人看到此弊端,認爲大明新鹽法不會持續太久,纔會在短期內購置鹽引。
“但多數人心裡應該很清楚,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仍舊是舊法當道,畢竟鹽場產鹽數量極爲有限,談何變通?或許改來改去,到最後還是會改回舊法,到那時就要鬧笑話了!”
覃吉點了點頭道:“說來也是,眼下市面上鹽引太多了,如果再加印的話,商賈怎可能繼續這般趨之若鶩?
“是該跟陛下提醒,任何東西,都要適可而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