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啊!”
大明官兵可說是一路吶喊,也不知是否真有與敵人近身搏殺的勇氣,但在從衆心理下,大喊幾聲,把嗓子喊啞了好像也就沒那麼怕了。
更多的人則是被口號刺激得熱血上頭,不管不顧悶頭就朝前衝,心中只有念頭,那就是追上韃靼人賺軍功。
韃靼騎兵雖然行動速度更快,但他們這次收割這個小部族,卻馱着很重的財貨前來,說白了他們一路搶、一路收割財富,沿途要生火造飯,就得準備鍋碗瓢盆和柴禾等東西,這是一種“生活式戰爭模式”,說白了他們來大明邊境不過是劫掠些過冬物資,並沒有打算長驅直入,奔襲大同和宣府鎮城。
他們只是驚擾一下大明的邊關,有便宜就佔,遇到硬茬就逃,儘量不增加自己的消耗。
這導致他們中很多人,並不是騎着戰馬而來,而是負重更沉的馱馬,如此一來馬背上就可以帶着他們的全部家當,這當口要是丟了他們會覺得很難受。
本來漠北家裡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妻兒老小正在等他們在外搶劫的勝利果實過日子,結果他這邊卻把劫掠來的鍋碗和糧食給丟了?
一口大鐵鍋,在草原上足以換回好幾頭牲口,誰讓草原上物產貧瘠,且在冶鐵和手工業方面非常落後,而大明又不開邊市給他們貿易,讓他們現在只能靠祖上傳下來的家當過日子呢?
好鐵還得用來打造兵器,守護部族,這會兒鐵鍋就是他們的命,打死也不能丟下。
馬背上的東西一多,再加上慌不擇路,跑得就比較慢了,竟然被身後的大明先頭騎兵部隊,步步緊逼,一步步將他們的陣型衝散。
至於後面的板車和驢、騾子等牲畜組成的隊伍,也是緊追不捨,就算只靠兩條腿跑路,此時也不想落於人後,畢竟就算大明京營士兵也知道,上陣殺敵這回事,一輩子可能就只有這一回,不好好把握賺取軍功,可就要抱憾終身了。
更爲重要的是,回去後還能跟那些沒跟着一起來西北的同袍吹牛逼。
想當年,我在塞外追擊韃靼人,兩條腿追着四條腿的跑,金戈鐵馬,縱橫疆場……
韃靼士兵那邊,抱着我搶不到但我也不能折本的心思。
大明官兵則抱着別人追我也追,回去後能吹牛逼的心思,展開了這場奇怪的追逐戰。
……
……
追逐歸追逐,大明這邊畢竟以步兵爲主,很多牲口都是臨時從運送布料的車隊卸下來的,根本就不能作爲軍事用途。
纔沒過多久,就有不少人因爲累得不行,或者是壓根兒就不想去玩命,轉而進入牧民營地內。
雖然裡面倒地的韃靼人首級都被砍下來且被掛到腰間,不過總算還有受傷被俘的韃子需要“看守”,防止韃靼俘虜反擊,然後就出現營地內攏共就十八個俘虜,卻有四五百號人看守的詭異情況。
李孜省和覃昌也是第一時間趕到了營地。
對一名士兵來說,軍功最重要,如今有了首級的就可以笑對風雲,坐享其成,而沒得到的則想通過追擊韃靼人得到其首級,光宗耀祖。
可對於主要指揮官李孜省和覃昌來說,只要營地內有人頭,有俘虜,那自己就算是徹底完成任務。
“大人!”
偏關鎮這邊的百戶朱玉老遠見到有護衛護送一行入營,就知道李孜省來了,他屁滾尿流一般跑到李孜省面前,親自牽住馬繮,扶李孜省下馬。
李孜省下馬後,或許是因爲之前顛簸得太厲害,一時間竟然站不穩,雙腿忍不住外撇,有種硌着的感覺。
他一邊舒展身體,希望及早回覆正常,一邊問道:“殺了多少韃子?”
覃昌跟着下馬,他那邊就沒人攙扶,還得自己一點點順着下馬,情緒瞬間就變得糟糕下來。
不過他有一點好,身體殘缺也就是硌無可硌,走路姿勢還算正常,近前後用陰陽怪氣的腔調道:“李尚書,咱是不是先關心一下將士們的安危?還有前方戰局的發展?哪有你這般直接問殺敵多少的?”
李孜省不以爲意地笑了笑,道:“覃公公,殺敵多寡直接關係着軍功大小,你難得不想賺軍功?”
“我跟你不一樣……”
覃昌的臭臉色,本就是故意擺給朱玉看的。
你們這些勢利小人,當初剛遇到我們時,對於李孜省的頤指氣使頗有怨言,甚至不願意聽從調令,但現在再看看你這諂媚的嘴臉,真想一個大嘴巴糊上去。
爲啥一上來不先喊“公公”,而要招呼“大人”?
不知道理論上我地位可比李孜省高多了?
朱玉道:“大人,公公,可喜可賀,此番斬首二十二,另俘虜十八人。”
覃昌一聽立即瞪大眼,驚訝地問道:“竟殲敵四十?他們一共纔來了幾號人,有這麼多嗎?不會是把營地內那些被韃子箭雨射殺的邊疆牧民也算在裡面了吧?”
這數字,明顯超出了覃昌的想象。
畢竟大明跟韃靼人交戰次數那麼多,到明朝中葉後,一場戰事下來一次性能斬首七八級,都能名留青史。
若是殺敵在十人以上,都可以奏大捷了。能一次殺敵過百的,也就王越在成化時期發起的幾場聲勢浩大的戰事纔能有此收穫。
“沒有。”
朱玉趕緊解釋,“之前確實有士兵想把死去的牧民首級也算在內,但後來發現後被及時制止了!
“這次韃子進營地後,被火銃打下馬的不少,那十八個俘虜傷勢也都不輕,未必能熬得過今晚。”
李孜省不由瞪了覃昌一眼,好似在責怪。
你看看你,現在咱好不容易得了軍功,你竟還在這裡質疑?
有啥好疑惑的?
他們說多少並不是空口無憑,到時把首級和俘虜帶回去,讓監察御史一驗,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至於是韃子還是牧民的腦袋……
嘿,只要是個異族男子的腦袋就行,他們髮型特殊,很容易矇混過關。你要記住,我們來此的目的不是計較細枝末葉,而是老老實實賺取軍功。
李孜省關切地問道:“韃子可是悉數遁走?沒留下殿後的?咱能追上嗎?”
朱玉道:“弟兄們正在窮追猛打,不過看架勢,韃子跑得太快了,很難追上……他們的中軍本已馳援到半路,但看我們伏兵衝殺出來,自知不敵,皆轉身逃遁,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咱應該還能再獲取些許軍功。”
“別了!”
覃昌趕忙勸解,“咱見好就收,鳴金收兵吧。”
李孜省有些不高興,質問道:“這怎麼能行?此戰乃新皇登基後,第一次與韃子正面交鋒,必定要表現出大明軍隊無敵的威勢,讓韃靼人以後輕易不敢再來犯境!能追就追,實在追不動了,再回轉吧。”
覃昌苦口婆心勸解:“李大人,咱可不能刀口上跳舞啊……要是後續遭遇韃子主力,他們稍一整頓隊形,突然掩殺過來,或許咱沒幾個人能活着回關口。”
李孜省突然想到什麼般,連連點頭:“對對對,覃公公此話倒是提醒我了……張國丈手書中曾提到,遇事不能太過急於求成,韃靼人來勢洶洶,未必只有眼前這幾百號人,後續說不定有韃子數千乃至上萬兵馬。”
韃靼出兵進犯大明邊境,一舉毀壞九邊邊防重鎮偏頭關,就算大明邊軍在這場戰事中損失微乎其微,但也足以說明,韃靼兵馬數量絕對不止眼前這幾百人,後邊肯定有韃子主力。
當然數量不會太過誇張。
要是真有個數萬乃至十萬大軍,既然歷史上已成功把偏頭關關口給毀壞,那何不索性攻進關內,肆虐大同、宣府等地,乃至威逼京畿,或許此次戰事就會成爲弘治初年的一場慘案,史書上的“弘治中興”將帶着恥辱開局。
朱玉好奇地問道:“真就……不追了?”
李孜省不答反問:“難道按照以往的慣例,應該追擊到底嗎?”
“道理是這樣,但其實……”
朱玉就差沒好意思說,也就是你們這羣京師來的大佬,在明知韃靼軍隊未傷筋動骨的情況下,還會派兵去追。
換作我們……
這會兒早就把韃虜的首級落袋爲安,沒人願意繼續作戰了。
畢竟這次並不是大明一場重大的軍事行動,能有這樣的斬獲,可說是邊關將士做夢都能笑醒。
李孜省道:“收拾戰場,把人馬撤往偏關一線,明晚我們就在偏關內駐紮。”
“有點兒遠……”
朱玉提醒道。
“遠也得去啊。”
李孜省道,“經此一役,韃靼人聞聽我們取勝,必定不敢再來犯!本官在西北的差事,除了震懾韃靼宵小外,還得把陛下的恩德廣佈到西北前沿各處,不是本官怯戰,乃是因爲本官……心繫皇恩。”
朱玉聽到這裡,有點兒目瞪口呆的意思。
戰場上有的地方大火還沒撲滅呢,你就跟我說這種大道理?
關鍵是,我也聽不懂啊。
這是我一個百戶應該瞭解並學習的精神嗎?
覃昌催促道:“等什麼?把你的人叫回來!再讓各路人馬往回退!咱家說的話不好使,難道這位李大人的話你們也要當成耳旁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