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面對着牀，側對着長安，牀上整齊的鋪陳着幾樣衣料還有些絲線、花邊等材料，看起來，像是要做衣服的樣子，她轉過臉來朝着長安招招手，長安便笑着走到她身邊。
“瞧瞧有沒有喜歡的料子？”老夫人問。
長安不解的看向老夫人。
“給你做條裙子，再給你新嫂子做一條。”老夫人笑着解釋。
長安有些驚訝，老夫人已經好些年沒有動過針線，從來沒聽說給家裡哪個孩子做衣服，樑悅錦是新婦，特地給樑悅錦做一條還說的過去，給她做卻是爲什麼？她知道老夫人對她心有愧疚，可這麼耗費精力的事情，長安決不敢讓老夫人做的。
“老夫人，這料子都好，可實在沒必要特地爲我做衣服，外面可以定製裙子的地方很多，何況我已經有不少新衣了。”長安忙道。
老夫人笑着搖搖頭，拉着長安坐下，“傻孩子，你不明白。”
她的確不明白，懵懂看向老夫人。
“你叔母下午來過，說起要按中式婚禮的規矩辦，這麼一來，樑家就應給給悅錦準備嫁衣，可我想着，樑家那老太婆偏心眼兒的很，是絕不會給你嫂子親手準備嫁衣的，外面雖然有定做的，但花式樣式都差不多，不討人喜歡，我就想起來，我當年喜歡做衣裳，你爺爺給我找了不少好衣料，拿出來讓你二叔母選選，選出喜歡的，我畫出樣子，讓她拿到外面做嫁衣。另外你再挑塊自己喜歡的，反正不急，我慢慢做，等你出嫁的時候，不管我這老太婆是活着還是去了，也能讓你穿着親奶奶做的嫁衣出門。”老夫人笑着，溫熱的手心貼着長安的手背，一絲一縷的溫暖，隨着她的血脈，流淌進她的心裡，長安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顫抖，爲了控制眼淚，嗓子都在痛。
她站起身，慢慢在老夫人面前跪下，低着頭，壓着心頭的熱。老夫人愣了下，忙俯身要扶起她，長安搖搖頭，“老夫人，長安心中沒有埋怨您，您不用爲我做這麼多的。”
老夫人聽了，嘆了口氣，抱着她讓她站起來，依舊坐下，才道，“傻孩子，就算沒有這檔子事，我也是一樣要給你準備嫁衣的。我是有許多年沒動過針線，可嫁衣卻是每個女孩子都有，只是有了這件事，我就怕我等不到你結婚的那天，所以想着，能提前，就提前給你備好。”
“老夫人別說這樣的話。”長安急切的說。
“瞧瞧。”老夫人見她急得居然出汗，臉色也蒼白了幾分，反倒疼惜的笑了，掏出帕子，擦擦她額頭的汗珠，心中不是不疼。
長安身體本來就不好，多數時候都是硬撐着做很多事情，她做奶奶，應該心疼她，可是家裡的孩子們，她卻偏偏只覺得她能擔負的起那份責任，能做得到她多年來渴望的事情。所以非她不可。
“人都有生老病死，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就會明白，都是最正常的事情。只要在生時願望都達成，就死而無憾，所以奶奶要早早的給你準備好嫁衣，到時候，給你選個好人，就算不能親眼看着你嫁出去，也放心了。”老夫人拍拍她的手。
長安沉默下來。
一則，她依舊感動，二則，她聽到老夫人再次提起會替她選擇夫婿的事情，心裡就有些莫名的發涼，涼涼的明白，作爲喬家掌門的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能再有更多感情了。
“去選選吧。”老夫人放開長安的手。
她看向牀上的布料。
長安能識別布料。
牀上攤着的這些，都是上好的，有些恐怕已經很難再找到。應該是老太爺廢了不少心思才蒐集到的。料子的花樣已經不那麼時興，但質地仍然透着經年積累的高貴和華麗，令人完全可以忽略它是否與時俱進。長安選了一塊鵝黃色的料子，雖然多數人認爲嫁衣都要紅色的，可是長安更喜歡鵝黃色，何況老夫人的料子中紅色粉色並不算多。
“這塊吧。”她說。
老夫人看了眼，笑了，擡手輕輕在她腦門上一戳，“精明丫頭，這是這裡頭最好的了！你姑姑和喬笛姐就沒有這樣的眼光。”
“嫂子的呢？”長安笑問。
“你二叔母替她選了大紅的，下午已經拿走趕着去做了。那塊料子沒什麼稀奇的，不過是當時新出的織法，你爺爺覺得好玩兒，就買來給我。”老夫人不甚在意的道。長安點點頭。
吳媽在外頭敲門，老夫人叫她進來。
是湯好了，吳媽端進來，那香味倒是比方纔清淡了幾分。
“小姐快趁熱喝吧。”吳媽笑着放下湯，叮囑長安，“這湯，老夫人多年沒有熬過，剛剛你姑姑回來聞到，還鬧着非要了一碗去她那頭。”
“這是什麼湯？”長安好奇的問老夫人。
“這湯，叫五味湯，說是五味湯，用的卻不知五種草藥，配方是你太奶奶活着的時候給我的，說最補女人身子，就是熬起來麻煩，每樣材料又都要自己準備，買不到現成的，所以我也不怎麼熬。可如今我長安是這家裡的頂樑柱，當然要養好！”老夫人說着，捏捏長安的小臉兒，“真是瘦多了，看着就心疼。”
“老夫人……”長安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實在有些難以承受他們這樣的關注。
“喝吧。”老夫人卻明白她的心思，只淡淡道。
長安便只好不再說，把湯慢慢的喝下去。這湯，滋味的確鮮香的很，她嚐到了魚的鮮味，還嚐到一些草藥的味道，但二者融合的極好，老夫人看她吃的香甜，笑說，“你喜歡，我把方子給你，什麼時候你有時間，自己煲。”
“好。”長安忙道。自己做，總比老夫人這麼大年紀親自做給她，讓她心裡過不去。
喝完湯，說了會兒喬笳婚禮的事情，老夫人就讓長安去休息了。
離開老夫人房間，長安站在喬家那涼爽的走廊裡，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一天，真的好累，心裡從未這樣複雜過，比做了一整天的事情都累。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有的人，寧願做冷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