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僵硬的立在那裡，像是因喬曼翎的話而震驚。
喬曼翎雙膝跪地，手在空中長長的伸着，彷彿想透過空氣去觸摸那個男人。她膝行兩步，膝蓋在草地中簌簌作響，男人一直低頭看着她，天色越來越黑，他的面容越來越模糊，看不清表情，漸漸的連人影都要散去了。喬曼翎突然爬起來朝着他衝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那男人突然舉槍，空氣中滑過啪啪兩聲爆裂的槍響，男人連連後退兩步。
“啓嵐！”喬曼翎驚恐的尖叫。
男人的身影在昏暗的山丘上晃了晃，忽然轉身快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喬曼翎又追了兩步，看似近在咫尺的山卻離她很遠很遠，她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看着人影完全從她的視野中消失，失魂落魄的立在當地，不知所措。
而此時此刻，一縷鮮紅的血正從楚劍的右臂流下來，慢慢浸襯衣、西服，楚劍疼得幾乎暈過去，卻咬牙一聲不吭，踉蹌着走到喬曼翎身邊。
“翎兒……”
“爲什麼開槍，爲什麼朝他開槍，我不是讓你不要開槍！”喬曼翎猛然轉過身大聲質問，目眥盡裂，眼裡竟然透着恨意。
楚劍一愣，想開口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知道目前這個情況，說什麼喬曼翎都未必肯聽。
“啓嵐，楚劍，他是我弟弟，是我失蹤的弟弟啓嵐！”喬曼翎沒有注意到楚劍的表情，甚至沒有注意到他的傷口，她拉住他的手，像是急於向他徵求證明一般的重複着，“他是啓嵐，你看到了嗎，他是啓嵐啊！啓嵐還活着，他沒有死，我就知道他沒有死！”她含淚說着，說着便失聲痛哭起來，趴楚劍的肩頭泣不成聲。
楚劍愣了愣，擡起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把她抱在懷裡，安慰的拍打着她的脊背，一句話也沒有。
他不能完全明白喬曼翎的痛苦和愧疚，但他知道她需要和安慰。
喬曼翎並非喬老夫人的親生女兒，在老夫人嫁給她父親的時候，她像所有孩子一樣叛逆，不肯認喬老夫人，欺負她，也欺負她生出來的孩子。喬啓疏、喬啓遠都是被她欺負大的，老夫人明明知道，卻從來不肯因此責罰她，私下裡則教育喬啓疏和喬啓遠說他們是男孩子，喬曼翎是女孩子，所以他們要讓着姐姐。而喬啓疏又是天生的好性子，喬啓遠自小就十分刻板，甚至有點兒呆呆的不大懂得討父母喜歡，所以就連喬曼翎的父親都默許了，全家人的關注當時都在喬曼翎身上。
直到喬啓嵐出現。這個弟弟，從出生起就生的可愛漂亮極了，又很愛笑，很聰明，很討人喜歡，向來忙於生意的父親都因爲啓嵐的出生而越來越喜歡回家，就連喬啓疏和喬啓遠，都因爲疼愛弟弟而被父親表揚，反而是她，總是被父親忽視。喬曼翎覺得，喬啓嵐搶走了屬於她的父親，所以她故意把啓嵐帶到樹林裡，想把弟弟騙進樹林裡嚇唬他，讓他遠離父親，可是她不會想到啓嵐會跑到樹林裡去，會再也找不到！她更不會想到，發生這樣可怕的事情後，母親會爲了護着她，對父親和所有人說，“我只當沒有過啓嵐，從此後，喬家任何人都不許提起他！”
母親對小弟弟那麼狠心，卻對她那樣溺愛。她記得啓達出生的時候，母親曾給他排名家裡老三，父親卻堅持說，啓達是老四，父親盯着她的眼睛說，“這是你第四個弟弟！”
無論母親怎樣反對，父親終究堅持了，啓達是老四。喬家人可以不再提啓嵐這個名字，卻不可以忘記他們曾有這個兒子，尤其是喬曼翎，不可以忘記這份屈辱、痛苦和愧疚！
是的，喬曼翎的前半生裡，一直揹負着這份愧疚和痛苦。沒人能明白，沒人能明白，她的心裡有多麼盼望啓嵐還活着，啓嵐能回來，沒人能明白多少次午夜夢迴，喬曼翎彷彿還能看到啓嵐站在樹林中，無助的小手高高的伸向她，天真的喊着，“姐姐，慢慢的，慢慢的，會摔下來，會疼……”
“啊！”喬曼翎楚劍的肩頭，撕心裂肺的叫喊着，“啓嵐，啓嵐啊！姐姐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沉重的痛苦，壓得她透不過氣，她倒在楚劍懷裡，把這些年的痛苦全部都哭出來了。楚劍肩頭的傷很痛，卻抵不上心頭痛的一二分。他嘆息着，慢慢坐在草地上，抱着喬曼翎，任由她。
他一直能感覺到喬曼翎有心事，卻從來沒想到，居然和她這個三弟有關。
可是既然喬啓嵐還活着，這些年在哪兒？怎麼會突然出現？突然拿槍指着他們，卻不開口說話？如果是恨喬曼翎，他可以對喬曼翎開槍，可他並沒有，彷彿是故意出現來勾起喬曼翎痛苦回憶似的。
這太奇怪太不同尋常了。
喬曼翎慢慢平復下來，抽了好幾下鼻子，都聞到股血腥味。她突然想到剛剛的槍聲，忙推開楚劍。月色升起，蒼白的月色中，楚劍的臉色也是蒼白的。
“你受傷了！”她驚訝的想要查看他的傷勢，但天色太暗，什麼都看不到，她着急的問，“在哪兒？”
“胳膊上。”楚劍側臉看了看右臂，忍痛勉強對喬曼翎笑道，“不過沒什麼，大概只是子彈擦過，流了點兒血，有點兒疼，不礙事。”
“讓我看看。”喬曼翎湊過去，被楚劍擋住了，“不用，時間不多了，你說過你一定要回去，我想宴會快要正式開始了。”他指了指透過樹林，隱隱能看到的亮起燈光，金碧輝煌的喬家老宅。
喬曼翎深吸口氣，點點頭，先起身，然後小心翼翼的扶起楚劍，和他相伴着，慢慢走向樹林外面。
“對不起。”楚劍突然輕聲說。
喬曼翎愣了下，停下腳步，望着他。
“我擔心他會傷害你，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或者，即使他是你弟弟，只要他想傷害你，我還是會開槍。所以，對不起。”楚劍認真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