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格樞機卿終於肯定放你出門了?”
身側的空氣有一絲輕微的拂動,路西爾埃利斯擡起頭來,但見金銀妖瞳的年輕人已經走近前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銀髮的參謀官勾了勾脣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這個時候你還敢大搖大擺地站在這裡,娜塔莎公主的心情一定很複雜。”
沒有接到請柬的安瑟斯皇子帶着正在整頓軍務的次席軍法官突然出現在娜塔莎公主的私人舞會上,就算這兩人脫下軍服如何瀟灑養眼,也無法不令人將前日的紛爭聯繫起來。
亞伯特冷笑了一聲:“可惜,她也沒辦法將我趕出去。”
路西爾似乎對他的反應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招呼侍者給他過杯紅酒來。
“你親自過來,看來外面已經做了安排?”
“放心,連只蒼蠅都別想飛出去。”亞伯特低低道了句,目光卻在打量室內言笑晏晏的賓朋,“她要想動手,散席之後是唯一的機會。”
“就不知運出去的是兩具屍首還是兩個活人。”路西爾嘆息了一聲,“昨天我母親來過,我們這位公主殿下可是做的滴水不漏,楞是看不出一點破綻。”
亞伯特哼了一記,復又低低的道:“留意過可疑的人沒有?”
“布蘭森奧布萊恩,財務處的次席書記官,之前就與娜塔莎公主走動頻繁,不過自從公主成婚之後似乎少了往來,雖然也是沙龍上的常客,但是公主對他,似乎也和其他的年輕官員差不多。”路西爾將目光停留在燈光下某個修長的背影上,而後者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回過頭來,卻只是輕輕笑了一下,低頭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
亞伯特冷眼看着,只微微皺了皺眉,示意路西爾繼續:“還有呢?”
“軍需處的克拉克?辛多中校,財務處的立典菲德事務官,還有治安廳的維爾特監察官……都是公主府上的常客……”路西爾看了他一眼,“這些你不是應該早就掌握了麼?”
娜塔莎公主這幾年來一直在社交圈中拉攏諸多軍政兩界的青年才俊,以便使這些年輕人能夠自己所驅使,這對於亞伯特來說已經不是什麼秘密,聽到路西爾這樣的調侃,他未知可否,只淡淡揚了揚眉,金銀妖瞳一一掃過舞池裡的各色人等,紙醉金迷在異色的瞳眸裡流轉冷森的光華。
爲了掩人耳目,他們不可能截住每一輛馬車進行搜查,那樣的話也勢必會打草驚蛇,而傳出去也對皇室名聲有不好的影響,那樣的話就只能盯住每個可疑的人物和車輛,當然稍加引導,如果能縮小一下範圍就更好了
他在腦海裡盤算着,一曲已然終了。
對於不知情的人而言,這無疑是一次成功的沙龍,賓主盡歡,其樂融融,散場的時候已近午夜時分,間或有幾輛裝飾華麗的馬車陸陸續續駛出府邸的大門。
“安瑟斯,你的侍衛和車馬呢?”
娜塔莎公主看着自己的弟弟,而年輕的皇子似乎已經有了微醺之態:“凱伊另外有事辦,讓他先回去了。”
他頓了一頓,腳步略略遲滯,皺了皺眉,做出因爲酒醉而顯得些許暈眩的姿態,亞伯特看了他一眼,眼波微動,而路西爾早就發話出聲:“殿下今晚好像被灌了不少,要不找輛馬車回去吧?”
沒等安瑟斯點頭,這位公爵少爺便自說自話擡起頭來,捕捉到一個修長的背影,“布蘭森書記官,我記得你應該順路吧,不如請殿下搭你的馬車回去吧,另外順便也送一下下官。”
堂堂帝國皇子、帝都軍中將,出門竟然連一個侍從和車馬都沒有,雖然低調地可以,但也實在匪夷所思,正準備離開的布蘭森止住腳步,愣怔了片刻,看了看這位自作主張地有些輕狂之嫌的公爵少爺,又看了看似乎正被究竟困擾的皇子殿下,與一旁的娜塔莎公主交換了一下眼神,當然不好說出什麼拒絕的話來,風度翩翩欠了欠身:“是下官的榮幸。”
路西爾露出得逞似的笑容來,方纔想起一旁的軍法次官:“亞伯特次官一起麼?”
“不了,我回軍官宿舍。”
言下之意,我不同路。
亞伯特漫不經心地道來,看似倨傲的眼神,與安瑟斯略帶迷離的眸光在某處交匯,僅僅一瞬,然後移開,接着便自顧自轉身去牽自己的馬匹。
“嘛,真是不好的脾氣!”路西爾攤了攤手,十分無奈的嘆氣。
安瑟斯卻是不以爲地拍拍他的肩:“他就是這樣,不必理他,我們走吧。”
作爲民政處的書記官,布蘭森?奧布萊恩對於軍旅出身的安瑟斯皇子並沒有直接的接觸,既沒有公務上的交集,從私交而論,以他目前的身份,顯然也沒有太多直接接觸皇子的機會,但儘管如此,陡然之間與一位帝國皇子和一位公爵少爺置身同一個狹窄的車廂裡,也並沒有流露出多少侷促的表情,反倒是泰然自若地,似是有幾分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這位傳聞中謙和溫良但又軍功顯赫的年輕皇子。
“布蘭森卿是在民政處供職嗎?”安瑟斯留意到他的目光,並不在意,藉着酒意靠在車廂柔軟的靠墊上看他,目光很是隨意。
“是的,殿下。”
“聽說卿曾是國學選送的優秀畢業生,年紀輕輕便已經是次席書記官,前途無量啊……”
布蘭森看了一樣同樣是年紀輕輕便居高位的皇子殿下和他的同伴,竟然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感:“殿下過獎了,下官愧不敢當。”
“卿過於謹慎了。”
安瑟斯笑了笑,路西爾看着他一臉無害的笑意,兀自聳了聳肩。
雖然身份貴重,但安瑟斯平日與同僚相處,並不以皇子自居,現在看似隨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卻似乎刻意拉開君臣之間的距離,實在是難說他到底有了幾分醉意。
銀髮的少年在心底冷笑了一聲,轉過頭去打量馬車內的陳設,空間不大,但佈置十分舒適,有一種濃烈的檀香味道,但並不令人生厭。
他似是百無聊賴地踢了踢座位下面的木板,發出框框的清脆聲音。
安瑟斯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笑意不變,繼續與年輕的書記官攀談:“娜塔莎姐姐也曾在國學讀書,聽說當時與卿的關係很好?”
“殿下說笑了,下官身份寒微,哪有什麼值得公主青睞的?”
“是麼?”路西爾驀地插話進來,嘴角勾起一道意味深長的弧度,“那那些流言都不是真的了?”
布蘭森的臉色微微一變。
其實說流言未免過於誇張,當年娜塔莎公主議婚的內情,其實外界知曉的並不多,又過了這兩三年,有些事情早已開始被人淡忘。
只不過當初受皇帝之命爲娜塔莎公主物色夫婿人選的正是路西爾的父親修格?埃利斯公爵,他只不過比其他人多知道了那麼一點點而已。
“路西爾少爺說的是什麼,下官不是很明白。”
布蘭森露出似乎很是困擾的表情,找不出一點破綻,路西爾看着他那張稱得上俊俏的臉,諷刺地勾了勾脣角。
安瑟斯饒有興致地看着他二人,沒有搭話,只移開視線,撩開車帷,但見夜深露衆,長街延展,慘白的月亮懸在中天,有一股蕭瑟的氣息。
“我倒是聽說過,當年娜塔莎姐姐成婚之前曾經來找過布蘭森卿,據說父皇爲此不快。”他不急不緩悠悠地道來,一雙鳳眼斜睨過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對方仍然是一副巍然不動的表情:“看來殿下真是醉了,這樣的話也能隨便說,好在這裡人少,不然可有損公主和皇室的聲譽。”
路西爾在心底冷哼,娜塔莎公主與夫婿感情不睦,大肆結交各色青年子弟早就不是什麼秘密的事情,這個時候來談聲譽!
安瑟斯微動聲色,目光倒是刻意在眼前這個書記官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出身寒微的書記官,似乎是在刻意引起他的注意,卻又找不出任何把柄,看來改天要好好查一查這個人的底盤。
“不過是玩笑而已,卿何必這樣緊張?”隔了許久,他失笑,“我長年在西北,道聽途說也是有的。卿年少得志,前途正好,確實不應該爲了一些不值得的事情丟掉前程。”
後面一句話,意有所指,布蘭森似乎受驚了一般,修長的眉微微跳動了一下。
“殿下的話,下官不是很明白。”
安瑟斯沒有回答,淡白的天光透過車帷透進來,英挺的五官剩下模糊的輪廓,分辨不出喜怒來,隔了片刻,蓄起五分力道,起手一掌,落在一側的坐榻上。
木頭斷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趕車的車伕似乎也被嚇了一跳,馬車戛然停在路邊。
空氣似有片刻的凝滯。
路西爾看着因爲外殼斷裂而露出來的空落落的坐榻內裡,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布蘭森?奧布萊恩則像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隔了好久方纔緩過神來,誠惶誠恐地請罪:“殿下……如果下官有失禮的地方,還請殿下寬宥。”
安瑟斯擡起眼來,眼底不復來時的隨意迷離,在清冷的月下顯得格外冷冽銳利,先前的微醺之態早已一掃而光。
外面的車伕一個冷戰,幾乎以爲這位年輕的皇子要繼續發作的時候,他卻是輕輕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布蘭森卿,我果然是有些醉,失手弄壞了你的馬車。”
遠處傳來得得的馬蹄,一彪輕騎已然來到近前,爲首的正是他的副官凱伊?蘭斯特。
“修理的費用,我會讓人賠給你,今天就送到這裡吧。”安瑟斯起身,與路西爾一道跳下車來,跨上凱伊事先準備好的戰馬,臨走時着意看了布蘭森一眼,蒼冰色的瞳眸深不見底,不可捉摸。
布蘭森跳下車來,目送這一彪人馬消失在夜幕的深處,方纔長長出了口氣。
他攤開手掌,發現手心已經逼出冰冷的汗水。
“果然是來找人的啊……”他垂下眼瞼,輕嘆了一聲。
他將計就計引開了這位年輕皇子的視線,但那位年輕的軍法官卻並未同行,公主府邸周圍的暗諜不可能減少,但願那位公主的計劃能夠順利吧。
“站住!軍法隊在此,例行搜查!”
城郊空曠的山野裡,一聲斷喝截斷了得得的馬蹄聲,風吹樹枝,發出肅殺的聲音。
“亞伯特中將!就算你是軍法官,也不能無緣無故搜查本官的私人車輛!”克拉克辛多中校掀開馬車簾子,望着策馬而立的金髮青年聲嘶力竭的怒吼。
而後者只是冷冷一笑,佩劍一寸寸出鞘:“本官奉柯依達公主軍令整頓軍務,閣下有不滿?”
“即便是軍法隊,也不能沒有證據,就隨便拿人!”
“證據?”亞伯特法透納冷笑一聲,“搜了不就有了嗎?”
話音未落,驚駭不已的克拉克辛多一個寒戰躍起身來奪過車伕的馬鞭,跨坐在馬上,一記馬鞭下去,駕着馬車斜刺裡向遠方逃竄。
亞伯特一記眼刀過去,身後的軍法隊已經迅雷般追着馬車疾馳而去,頃刻間將馬車包圍在一處,明晃晃的刀劍映亮了對方蒼白的臉。
克拉克辛多亮出佩劍,亞伯特已經一馬衝到面前,長劍劃破他的胸膛,一道血光迸射而出,克拉克怔了怔,栽下馬來。
海默奎恩一劍挑開車簾,藉着昏暗的月光,隱約可以看見車廂裡兩個人影,他眼底一動,縱身下馬將人從車裡拖了出來,但見兩人被背對背綁縛在一起,嘴裡賽着破布,正是此前通緝的法謝爾中校和萊納上校兩人。
兩個人似乎是被灌了迷藥,藥效尚未褪去,看過來的目光有點呆滯。
“大人!”
海默奎恩看着亞伯特請他示下,而後者打量了一下神志不清的兩人:“帶回去再審!”
他頓了一頓,看了一眼已經倒下但還沒有斷氣的克拉克中校:“把他也帶回去,一起審!”
“是,大人!”
身後的軍法隊立即上前,將人提起搭在馬背上,正要原路折返,卻聽風中一陣呼嘯,幾支羽箭接踵而至,未等衆人反應過來已經直逼着被縛的三人而去,亞伯特眸中寒光一閃,手裡佩劍挽過幾個劍花,鵰翎哐啷啷掉在地上。
“有埋伏!”海默臉色大變,話音未落,對面山坡上已然躍出幾十道黑影,箭如飛蝗般綿密如雨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