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曆208年,第六次臨川會戰爆發,古格公國跨越王國西防軍漫長的防線,數十萬精兵與亞格蘭帝都軍鏖戰於寒山要塞,血戰兩月有餘,皇儲威森公爵殿下陣亡,二十萬帝都子弟命喪臨川,此役,被認爲是亞格蘭最歷史上最爲慘烈的戰鬥之一。
王國曆209年,女皇索非亞陛下逝世,四皇子格里高利二世擁兵篡位,用鐵腕大肆清洗亞格蘭皇室,皇儲的遺孀卡琳娜基米尼大公妃在這場浩劫中罹難,膝下你年僅五歲的幼子波倫薩亞格蘭得到當時以埃利斯公爵爲首的功勳舊臣的庇佑逃過一劫,被迫遷出皇宮,受封普蘭親王。
王國曆227年,皇帝格里高利二世駕崩,又一次引發皇室子女爭奪皇位的腥風血雨,在皇長子蘇奇殿下與蘇珊娜公主各自相持不下的時候,淡出政界近二十年之久的普蘭親王卻突然打破僵硬的局面,憑藉自己暗中積蓄起來的人脈與力量程爲這場爭鬥最終的勝利者。這一次宮變被稱爲“奪門之變”,波倫薩亞格蘭在一個月之後登基爲亞格蘭第七代皇帝,也有此開啓了亞格王國一代不朽的盛世。
——《亞格蘭史綱》
把史料整理一下就可以發現“奪門之變”之前普蘭親王在史書上出現得次數屈指可數,但幾乎每次都與同時代的重大事件緊密聯繫在一起。第六次臨川會戰不僅使他們母子在宮中的處境堪憂,更是成爲了亞格蘭王國由盛而衰得轉折點,而之後的“奪嫡之亂”不僅剝奪了親王身爲皇孫的第一順位繼承權,更是開啓了格里高利二世長達十九年的□□。
格里高利二世十九年得執政時期,對於亞格蘭來說無異於一場浩劫,荒淫、酗酒、嗜殺……將他得身體和亞格蘭的前途一起拖入一個深不見底得深淵,因而當這個荒唐皇帝因爲酗酒過度而在四十幾歲得壯年猝然暴斃之後,人們並沒有體味到多大的悲傷。當普蘭親王以“奪門之變”結束228年初的一系列動亂得時候,帝都得百姓們反而有一種難以言語的慶幸。
好事者把所有史料擺到一起,不難拼湊出落難王子成功復仇的傳奇故事,而亞格蘭得史學家們則更願意將其稱之爲“王者的浴血重生”。
“‘疾風’皇帝在‘奪門之亂’前幾乎完全淡出人們的視線,該時期所有得史料難以發現當時的普蘭親王所留下得蛛絲馬跡,只有在民間的野史、軼聞中才能窺見他放達不羈的身影,在這些稗官野史中,皇帝的身影散落於市井、山水、酒肆、歌坊等種種地方,風流倜儻,優雅散漫,爲後世的文人們留下了豐富得創作素材。然而當這一切被‘奪門之亂’的金戈所驚醒時,所有得史學家們將它冠以更堂皇的字眼——‘韜晦之術’。亦或許,能夠在格里高利二世的淫威與□□之下艱難得生存下來,本身便昭示了皇帝異於常人的所在……”
——《黃金時代疾風皇帝傳》
四月的帝都草長鶯飛奼紫嫣紅,天空裡白雲蒼狗的流雲如水,緩緩地淌過清澈明亮的天空,在精緻雕琢的白瓷杯裡投下明媚的倒影。
精心烹製的蘇麗塔奶茶,香濃的液體在杯口捲起千堆雪,金色的肉桂均勻的鋪撒開去,用精緻的勺子微微攪動便可見濃郁的液體盪開層層漣漪,許久之後平靜,便以稀映出男人線條明晰的下頷和優雅的脣角勾起的若有若無的笑意,平白是冷媚的感覺。
“怎麼,看上去你這次任命很不滿意?”
“中級軍官的調令只要人事處就可以決定了,竟然能驚動皇帝陛下,下官還真是榮幸。”坐在白玉雕琢的迴廊裡低頭故意忽視掉眼前的俊雅男人眉眼裡漾開來的笑意,柯依達阿奎利亞斯很專心的欣賞手中瓷杯的精緻紋理。
皇帝波倫薩亞格蘭,卸去了平日裡黑色飛金的法衣,海藍色及腰的長髮靜靜的瀉在淡紫色燙花紋理的襯衫上,很隨意的着裝卻是不期然的尊貴優雅,扣起食指擊打光潔的額頭的瞬間流露無懈可擊的優雅與完美。
皇帝風流倜儻的親王時代,不知曾有多少名媛淑女芳心暗許恨不能爲其出生入死。
顯然柯依達不是其中之一。
“柯依達。”皇帝淡笑,“你的老師,埃利斯公爵友沒有告訴過你這樣一句話,軍隊需要的是洞察戰陣弱點的人材,而政治需要的是洞徹人心弱點的人材。”
“應該是老師當年對陛下說過的吧……”微微的愣神過後,莞爾。
清清冷冷的笑容,已經是一身利落的上校軍裝,蒼瞳,黑髮,精緻的五官,如霜雪雕琢而出,北疆的風霜將她打磨出煥然的光芒,也添了歷練過的成熟,恭敬的低頭,隱藏銳利的鋒芒。
一時間皇帝有莫名的感慨。
“柯揚應該告訴過你,朕需要在軍界擁有自己的力量,所以纔會讓他去北疆。至於你,參謀處不過是個過渡,不會呆太久的。”
“陛下?”
“暫時離開軍隊一段時間,對你有好處。”低頭抿一口已經涼卻得奶茶,意味深長地掃她一眼,“最近的帝都比較混亂,而北疆又太危險,這也是柯揚的意思。”
垂下眼瞼的少女修長的睫毛有微微的顫動,沒有說話。
皇帝幽幽的看她良久,嘆氣:“你總是對我有戒懼之心,柯依達。”
突然之間改了稱謂,柯依達略帶訝異的擡起眼瞼,復又合上:“陛下是下官的主君,下官自然要對陛下效忠,怎麼會有戒懼之心呢?”
“是麼?只是主君而已啊……”皇帝似笑非笑的看她,蒼冰色的眸子含了笑意,眉梢眼角是溫柔且憂鬱的海藍色,而俄長嘆一聲,正了神色,“罷了,柯揚爲朕遠鎮北疆,朕也必須保證他唯一的妹妹不受傷害,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即可。”
“下官明白了。”
頷首,依然是淡淡的言語。
也許早在王國曆209年,先帝格里高利二世血洗皇族,先代阿奎利亞斯伯爵爲了保護皇帝的母親卡琳娜大公妃而犧牲的時候起,阿奎利亞斯家族的命運便與疾風皇帝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然而比起自家兄長,皇帝待她倒是一貫的親合隨意,甚至可以說帶了點寵溺的溫情,但柯依達清楚的明白那不過是皇帝並不常見於人前的一面而已,一個從小失去了任何勢力迴護的皇孫可以在韜光養晦十幾年後捲土重來討回自己的一切,僅憑這一點便需要何等的心機與決斷。這個有着海藍色飄逸長髮完美到無懈可擊的五官的俊雅男人,擁有如天使般的溫柔笑容,也必然擁有惡魔一般深沉的心機與雄雄的野心。
侍從女官長弗妮婭阿格絲過來打斷他們的談話,向皇帝稟報監察長埃森凱瑟侯爵正在書房候見的事情時,柯依達可以清晰地捕捉到皇帝眼角一晃而過的狡黠與殘酷。
那纔是疾風皇帝真正鐵血的一面。
“卡諾上校,可以留一下麼?”
師團級的會議解散時已經是晌午時分,隨着列席的統領們一起魚貫而出時卻被叫住了,卡諾西澤爾飛快收拾一下略爲詫異的神情轉身,立正敬禮:“路昂大人?”
路昂伯頓子爵,中將銜,帝都軍第二師團統領,他的直屬上司。正式進入帝都軍已經半月,算起來除卻報道的第一天,這位頂頭上司還是第一次把他單獨留下。
“進來有段時間了,還習慣麼?”並不是很正式的談話,只是隨意的踱到面前,微微的漾起脣角。
“謝大人關心,一切順利。”
路昂中將四十出頭的年紀,應爲常年作戰而被陽光賜予的古銅色的臉和左側臉頰一道猙獰的傷疤暗示着他帝都軍師團長的位置來自於他本人的武勳而非尊貴的姓氏,由於時間的關係卡諾對他並無太多的瞭解,應對起來卻也是不卑不亢。
“那就好,我聽說過你在北疆的不俗表現,希望可以在我的麾下得到保持。”路昂淡淡的笑,“以上校銜出任旅團統領的實例並不多,尤其是剛剛離開軍校不到一年多的軍官,這是件讓人羨慕也讓人妒忌的事情。”
這便是重點了,三分提點七分警告,綿裡藏針。
卡諾西澤爾微微淡笑,正欲開口,卻見寶藍色長卷發的年輕男子在走廊上迎面而來,帶來狂放不羈的熾烈氣息。
“喂,路昂,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負我的小學弟麼?”
“藍德爾大人?”
藍紫色的眼睛,修長的眉毛狂飛入鬢,伸手掛上卡諾的肩頭,嘴角嚼起狡黠的笑意,軍裝上面銀色的領花綬帶暗示他的上將軍銜,儘管年齡資歷都大出對方許多,路昂也只能皺了皺眉,不露聲色的解釋,“卡諾上校是下官的部下,下官只是對他有所提點而已怎麼會爲難他呢,您說是麼,藍德爾斯加奧預備役上將?”
着意加重了咬字,清晰地看到放達不羈的藍髮青年流露出不忿的神情來。
然而這種不忿很快被一臉玩世不恭所取代,擡頭仰望高高的天花板,慵懶的聲線悠悠的蕩起來:“啊啊……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路昂伯頓子爵的臉色微微僵硬。
後世聞名的“神槍”藍德爾,出身禁軍外禁部隊,皇帝登基之後,與他同期的柯楊一起被授予上將銜,然而與柯楊隨即被賦予北疆軍權遠赴邊防不同,由於正規軍中在沒有多餘的符合上將軍銜的編制,在執政官多維加大公的決定下,藍德爾斯加奧上將便吊兒郎當的進了預備役,但隨即這位上將閣下過於清閒的生活和隔三差五的惡作劇便讓上至執政官閣下、下至國防部的凱迪拉總長都頭疼不已,直到忍無可忍的凱迪拉總長批准了訓練新一批預備役軍人的計劃並把這個任務交給在清閒不過的藍德爾,才結束了整個國防部雞飛狗跳的日子。
對此皇帝的態度顯然是放任的,從頭到尾不曾過問。後世的學者認爲,憑藉藍德爾的擁立之功,進入預備役顯然是不合常理的,唯一的解釋便是,在柯楊阿奎利亞斯伯爵以並不算的豐富的資歷出任北疆軍軍長的時候,皇帝不得不暫時壓制一批新銳軍官以安撫大貴族們的心態,這便是所謂的制衡。然而聯繫到後來藍德爾麾下的槍騎兵在戰場上的第一次出現,人們又不得不懷疑,在這件事上,皇帝是否又作了全盤的謀劃與操縱。
然而以後的事情誰都無法預料,卡諾西澤爾卻有一種隱約預感,以藍德爾與路昂言語中的機鋒來看,他今後在帝都軍中的道路算是不會太過順利了。
帝都軍總部的餐廳,喧囂熾烈的陽光射進窗戶,金色的塵埃在喧譁的人羣的罅隙裡舞蹈。
“爲什麼要這麼急得拉我走,你以爲那個撲克臉能把我怎麼樣,啊?”
藍德爾斯加奧用揮着叉子跟盤子裡的小牛排作戰彷彿揮着一把軍刀,一邊用惡狠狠的眼神剮向對面自己的小學弟。
“你以爲誰都像你有那個膽子去拍上司的桌子麼?”身邊穿帝都軍黑色筆挺的軍裝銀藍色綬帶領花,褐色短髮乾淨利落的年輕人皺了皺眉,無奈的望着自己的同伴,“我說,你不是拉着隊伍去維恩山集訓了麼,怎麼突然之間有回來了?”
“身爲軍校時代的學長,當然要回來探望一下自己的小學弟和小學妹啦,吶,菲利特老兄?”解決掉盤子裡所剩無幾的小牛排,藍德爾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嘴脣,伸手拍拍兄弟的肩膀,“再說,我可是答應了柯揚要好好照顧他可愛的小妹妹的……”
可愛的小妹妹……
菲利特加德與卡諾西澤爾不約而同一陣惡寒,卡諾心想若是自家女搭檔在場必定一腳將這個懶散怠惰的昔日學長踢到北疆。
“那你的部下呢……”菲利特狐疑的看他,“又是妮塔波曼少將在替你練兵?”
“一個優秀的領導者總是善於把工作交給得力的部下去完成,像你老兄這樣事必親躬遲早有一天會積勞成疾的……”
菲利特加德,軍校畢業不過五年就已經是帝都軍第一師團統領的青年才俊微微扭曲了臉色。
“列隊的話也就算了,如果上陣殺敵還要叫副官代勞的話就是瀆職了……”
冷冰冰的聲音插入,銀白色犀利的齊耳短髮,修長的鳳眼,犀利的鋒芒隱沒於鏡片斑駁的白色反光,筆挺的軍裝包裹住修長的身材,藍色綬帶標明他的身份,修格埃利斯,參謀處的次席副官,少將銜,擁有王國開國分封的十二大貴族之一的出身。
他的父親希恩埃利斯公爵身歷三朝,擁有“王國第一名將”的殊榮和無可比擬的伍勳,女皇一朝,在“血河戰役”慘敗之後,亦是公爵率領數萬亞格蘭子弟殊死奮戰將冰族逼退至邊境以北。格里高利二世亂政時期,他以所有武勳和兵權爲條件爲當時的普蘭親王保下性命,黯然引退,出任亞格蘭軍校校長至今,被菲利特等人尊稱爲老師。
年輕的修格軍校畢業不過三四年的光景,卻已然在參謀處奠定了自己的地位,很多人將他這一切歸因於他看似顯赫的身分,但仔細探究便會發現,要在整個老奸巨滑的高參層中嶄露頭角,這位公爵少爺有的就不僅僅是處理文字工作的乾脆利落和嘴巴上的刻薄歹毒了。
“修格?”菲利特有點驚愕於在這裡碰見他,卡諾則是略帶驚喜擡頭,微微頷首:“修格學長,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掃了一眼手裡端了食物的托盤,“方便坐在這裡麼?”
“當然,學長請隨意。”
於是落座,一起忽略掉因爲修格的刻薄的插入而惱羞成怒的藍德爾。
“今天怎麼會過來,不是應該在參謀處麼?”菲利特替他收拾一下稍顯凌亂的桌面,“柯依達應該是在你的麾下吧,沒過來?”
“替參謀長大人跑一下腿。”略動了動餐盤裡的蔬果,修格淡淡的一掃身邊的卡諾,“至於我們的伯爵小姐今天一大早就被皇帝陛下叫進宮裡敘舊去了……”
“我們的皇帝陛下還是跟以前一樣的風流多情啊……”藍德爾斯加奧眯起眼睛,懷念起當年豐富多彩的與皇帝的親王時代交疊的軍校生活,“不過這樣的話皇妃陛下不會吃醋麼?”
修格冷冷的打斷他:“藍德爾上將閣下,請您慎言,以我觀察陛下對於伯爵千金的關心不過是出於對阿奎利亞斯家族的倚重和他們本人之間的友情,您這種不負責任的揣測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英俊瀟灑的藍德爾閣下表情豐富多彩。
即便是忠厚老實如菲利特也忍不住地笑出聲來:“還以爲柯揚一走就沒人能節制你了,藍德爾,看來我多慮了?”
“不要仗着自己比別人大那麼一兩歲就裝得像個飽經風霜的老人似的!”狠狠地吼了一句,徹底清掃乾淨盤子裡的食物,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制服外套,“行了,傍晚之前我要趕回去,否則會被那個男人婆念死的。”
藍色長髮的俊朗男子迎着正午時分熾烈的陽光像他揮手再見,然後很快消失在餐廳熙熙攘攘的人流裡。
菲利特不由莞爾:“妮塔波曼溫德少將,藍德爾倒是攤了個能幹的副官。”
修格揚眉,從腦海裡調出那個性感潑辣的金髮美女軍官的資料來,頗有同感的一笑,繼續專心致志的對付眼前的食物。
卡諾西澤爾已經基本上解決自己的午餐,靠在椅背上望着這些許久未見的朋友們。
斟酌了再三,終於還是問出了口。
“菲利特學長,今天的事情……”
沒有繼續,菲利特消化了一下他的言外之意,無奈的攤手,“高級軍官中的關係往往折射政治勢力的分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一藍德爾的性子,皇帝陛下的辦公桌他都是敢拍的……”
“目前我們的執政官大人,多維加塞切斯特大公,掌握着王國大部分的實權,自從他的女兒成爲皇妃之後更是炙手可熱,軍隊、宮廷、還行政部都有以他爲首的大貴族的龐大勢力,除此之外菲利特、藍德爾他們是出身平民階層的實力派,是傳統貴族最爲鄙視和忌憚的人,還有一種,比如我和柯楊,雖然同樣是貴族,但家族本身除了昔日的名聲以外已不具有實際的權力。皇帝登位的過程中,後兩者發揮了最直接的作用所以他們被視爲皇帝的親信,但他們的崛起給傳統的大貴族們帶來了危機感。”
修格埃利斯推開面前杯盤,慢條斯理的用紙巾擦試脣角,聲音不大,恰恰可以讓身邊的後輩準確的捕捉。
“新晉實力派和大貴族之間矛盾麼?”卡諾西澤爾微微皺了下眉,“僅此而已?”
“我點到爲止,其餘的你自己揣摩。至於帝都軍裡面,佩爾德軍長不過是個擺設,菲利特和第四師團的統領亞德雷少將都是平民出身,第三、第五師團的統領被劃入執政官的勢力範圍,而你的上司路昂伯頓子爵的態度最爲曖昧,他從不介入兩派之間的紛爭,但是最近聽說多維加大公殿下正在積極遊說他,甚至許諾了副軍長的位置……”
“還有這種事,修格你的情報來源可靠麼?”菲利特皺起了眉,儘管對政治上的事情並不敏感,他也知道軍權對於政局的重要性,權臣與軍隊將領的結交,往往意味着重大變動的開始。
“是你太遲鈍了……”斯文但是眼神犀利的公爵少爺淡淡的看他一眼,“還有一件事情,最近我們的監察長大人似乎越來越熱衷於挑戰執政官大人的底線了,上一次國務會議的時候,監察長大人很不小心的在執政官閣下滔滔不絕作總結的時候把茶盅打翻了,執政官大人當時的臉色就跟凱迪拉總長面對藍德爾惡作劇的時候一樣精彩……”
亞格蘭王國的建制,皇帝之下設有執政官主持的國務省,下設國防部、行政部、監察廳三大樞機部門,有三位樞機卿分別執掌。目前的執政官多維加塞切斯特大公一方面兼任行政部總長得職務,一方面以首輔的資格凌駕於其他兩位樞機卿之上。監察長埃森凱瑟侯爵同樣出身顯赫的門庭,掌握着家族積澱已久的人脈和權力資源,他統轄的監察廳是王國最高的司法機構,掌握最集中的司法權,最兇猛的憲兵部隊和最精英的情報部門,成爲當初皇帝策動宮變的必要的補充與保障,侯爵本人也是以此爲契機由秘報司長官直接晉升監察長的。只是近來年輕的監察長似乎越來越熱衷於撩撥年邁的執政官,並且以享受多維加大公厭惡的神情爲樂,彷彿在經營異常危險的遊戲。
眼見塞切斯特家族的權勢遮天蔽日,凱瑟家族也要分一杯羹了麼?
下面一句話,修格埃利斯並沒有講出來。
對面菲利特的眼神有點疲憊,望着窗外灼熱的陽光,似乎覺得今年的天氣熱得太快了。
“我要回去了,你們繼續聊。”修格站起來,順手推了一下鼻樑上精緻的眼鏡。
“好像很忙的樣子?”菲利特淡笑。
“在過兩天的貴族集會之前估計是閒不下來的。”言猶未盡的加了一句,轉身,背影瀟灑利落。
剩下兩個人面對面坐着,一頓飯已經吃得差不多,餐廳裡的人也漸次少去。
菲利特微笑着看着對面似乎是在沉思的年輕後輩:“如何,參謀處最年輕的戰術分析師,可讓你滿意?”
“修格學長的資料還是一如既往的精闢啊……”
“政治上的事情,他們比我要敏感。”菲利特陳述事實。
“學長好像不太喜歡政治?”
“軍人的職責是保衛國家,一旦涉入政治,就會迷失方向,我是這樣認爲的。”
真正的軍隊,本不應參與政治。軍隊是保衛國家而存在的,一旦涉入政治便會迷失方向,所以真正的軍人不應過問政治,軍人的忠誠只能獻給國家。這是菲利特自軍校時代起便奉行的準則。然而頗具諷刺意義的是,亞格蘭甚至整個大陸的歷史上,幾乎每一次的政變與權利爭奪,都不可避免的與軍隊有關,這也許是最讓如菲利特這樣的軍事理想主義者最悲哀的。
卡諾的臉上露出些許敬意:“現在能像學長這樣持有這種理想的人已經不多了吧?”
“事實上也是很難行得通的。”菲利特微微嘆息,“像柯揚和修格,他們身處風暴的中心,必須時刻對周圍的動靜保持敏銳的洞察力,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就我自己而言,也實在沒有政治上面的天賦,如果不自量力的話可能會跌得很慘,所以我儘可能不會介入政治勢力,當初跟陛下也是這樣約定的。”
關於波倫薩皇帝與菲利特的友情,在後世著名的傳記《黃金時代疾風皇帝傳》中有這樣一段表述:
“皇帝與菲利特加德的友情應該可以追溯到皇帝的親王時代,而當時與菲利特同爲軍校風雲人物的藍德爾斯加奧則在其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衆所周知皇帝的親王時代是在走馬觀花與勾欄酒肆中度過的,而那位在後世有着“神槍”美譽的年輕將領也以放達不羈風流倜儻的做派而成爲那些風月場的常客,偶爾一次把作風嚴謹的菲利特拐到帝都最爲繁華的白夜酒吧,不經意間便邂逅了當時還是親王的皇帝陛下,由此便成就了皇帝與菲利特加德,以及藍德爾本人與柯揚阿奎利亞斯伯爵閣下的不菲交情。……然而菲利特加德這個人物對於皇帝的影響,後世無法言說,他們之間的關係可以與同時期其他風雲人物進行類比,但是既不像藍德爾斯加奧和柯揚阿奎利亞斯伯爵那樣患難與共,也不像黑公主與卡諾西澤爾那樣生死不渝,也許兩人之間不可逾越的身份差異和皇帝本人殺伐決斷冷酷無情的雷霆作風使得君臣之間難以有純粹的友情存在,但無論如何,菲利特金勳上將的忠誠不容置疑,而皇帝在新一代年輕將領中擁有自己的勢力,也是從那次偶然的邂逅開始的……。”
事實證明,菲利特除了在最初輔助皇帝登基的宮變中動用自己軍隊的力量以外,從未直接參與過此後任何一次政變,而皇帝也很體諒的始終不曾讓他涉足政治,只是將其所擁有的軍事力量作爲有力的後盾而已,但令人遺憾的是,即便如此,亦未能挽回,這位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英年早逝的悲劇。
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
“卡諾,軍隊與政治,並不存在絕對的鴻溝,如何進退,要看你自己的選擇。”
很多年以後卡諾擁着懷中心愛的女子親吻她金墨一般的長髮與蒼色的瞳眸,腦海中曾經一閃而過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語。那時候他已經繼眼前寬厚可敬的前輩之後成爲帝都軍的軍長軍裝染血長劍當歌,他握住女子的冰涼的手一寸一寸吻她的肌膚:
“我若仁慈,便不會坐視你屠戮冰族數萬人一言不發;我若仁慈,便不會喋血宮廷替你清除異己;你黑公主名下殘酷血腥的殺戮也有我的一份,我又怎能算是仁慈?”
滔天血債,亦不過於你共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