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當天,沐無憂要與幾位朝臣商議與東萍國的盟約,早早地讓人遞了話過來,不能與她一同進膳。溫筱晚便令人將一盆蘭花放到窗臺上晾一晾,用完膳後,差了涵兒去外殿習字,打發走了宮女內侍,獨自一人坐在內殿看書。
天剛擦黑,歐陽越輕靈的身影就出現在她眼前,盯着她看了幾眼,不無酸澀地道:“你的氣色看起來不錯。”
溫筱晚微微有點臉紅,最近陰陽調和得好,臉色自然紅潤有光澤,每每照鏡子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比之以前光彩照人得多了。不過她找歐陽越來是有要事要交待,忙轉了話題問道:“以前我就說過,可以在別的城市開幾家分店,上回你說去雲川看看,覺得那裡怎麼樣?”
歐陽越隨口道:“不錯,雲川也算大城,營利一定不錯。”
溫筱晚點了點頭,“那你馬上去雲川找家店鋪吧,最好明天一早就動身。”
歐陽越有點吃驚地看着她,“上回說起開分店的事,你當時說不急,要看準了再說……所以,我只選了幾個臨街店鋪,還沒談好轉讓價。”
溫筱晚截斷他的話道:“我現在有急用。揀最大的店鋪談下來,多少銀子都使得。……先僱幾個夥計、廚子和管事的,把店裡佈置起來,菜餚什麼的,可以先從京裡這家店中調一兩名廚子過去,讓他們先帶帶徒弟。安排好了,你回京來告訴我。”
她想了想,又交待了幾個細節,心中不免嘆息,當初報考警校,就是因爲對經商沒興趣,不想接管家族生意,卻沒想到自己到了古代,還得靠這些從小耳濡目染的東西來謀生。
她交待完了,怕無憂忽然回宮,便催着歐陽越快走。
歐陽越古怪地盯着她瞧了會子,坊間都不流傳帝后已經和好如初了麼?怎麼他瞧她這副模樣象是想逃宮?可溫筱晚壓根不想解釋,他又知曉她不喜歡旁人問及私事,只得揣着滿心的疑問走了。
轉眼便是八月桂花香,再過三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宮中照例要舉辦恩宴,君臣同樂。溫筱晚將宴會的一切事宜交由內務司處理,她只管問問情況,監督一下進程,倒也樂得輕閒。
秋高氣爽,人的精神自然就好。可皇帝沐無憂卻有點悶悶不樂。這天用過晚膳,溫筱晚便關懷備至沏上一杯熱茶,邊幫他按摩肩頸,邊問,“有什麼煩惱不如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呀。”
沐無憂猶豫再三,才尷尬萬分地開口道:“其實……是……東萍國長公主……和親……的事。”
短短一句話,說了好幾分鐘,還不停地仰頭偷看她的臉色。
溫筱晚脣角的微笑僵了僵,隨即輕輕地“哦?”了一聲。
既然已經開了頭,就斷沒有再退縮的道理。沐無憂只得將早就打好的腹稿,緩緩說出。東萍長公主不願嫁給沐晨曦,而其他的皇兄弟也好、朝中重臣也好,他都不信任,所以,這親事,最後還是隻能落到自己頭上。
沐無憂怕晚兒着惱,忙忙地摟緊她,拼命發誓,這一輩子,就娶到東萍長公主爲止了,而且除了洞房那晚,他再也不會踏足除鳳安宮之外的任何宮殿……
囉裡囉嗦地說了一大串,溫筱晚都只是輕垂着眼眸,緊抿着脣角,不出聲。沐無憂無奈地抱着她搖了搖,“晚兒,你允是不允,給句話好嗎?”
溫筱晚擡眸看他,“我若是不允,你待如何?”
沐無憂尷尬地微蹙起眉頭,老實說,他見晚兒沒什麼異議地搬回了鳳安宮,以爲她已經能接受這個現實了,當然,再新娶……自是另當別論。可他總覺得,哄一鬨,她應當是能接受的。所以聽到她說不允,還真是一時無語,怕說得輕了,她不願
意,說得重了,她又生氣。於是,躊躇着,不知如何開口。
溫筱晚撇撇嘴,帶着點嬌嗔、帶着點調侃地道:“這幾天小柔跑我這可跑得勤,是你指使的吧?我自是知曉,東萍國君許諾說只要你娶長公主,就締結一百年的睦鄰契約,開放所有邊境通商,所以朝臣們都逼着你,你也是萬不得已。”
“是啊是啊……”沐無憂猛點頭,卻在晚兒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漸漸噤了聲。
溫筱晚不是以“無才便是德”自居的閨閣千金,非常清楚他的“萬不得已”中,包含了多少自私和猜忌。聯盟是互利的事,東萍國先送公主來和親,自然是有求於天瑞國多一些,他若硬要將長公主另許他人,只要身份般配,東萍國君也不會多說什麼。他之所以不願讓其他人娶長公主,無非是不想他們藉助東萍國的勢力坐大,威脅到他的皇位而已。
權勢,原來是這麼誘人的東西,讓他明知自己會惱會失望,他還是涎着臉說出來!
溫筱晚低頭一笑,掩住眸中微動的波光。
沐無憂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搖着她,“晚兒……”
溫筱晚擡頭,笑睇他一眼,“朝政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吧。”
沐無憂又驚又喜,“晚兒你這是答應了?”
溫筱晚嬌嗔道:“不是。”
可那眸光中,笑意盈盈,沐無憂終是安下心來,情不自禁地含住她的脣,深深地吻,再順着她的脣愈吻愈下,輕聲呢喃,恣意迷亂,刻意地討好她、撫慰她。溫筱晚也閉上眼睛,放任自己享受他的溫柔、他的激情……
院子裡起了涼風,樹葉被吹得沙沙輕響,風從雕花的百合窗的縫隙裡透進來,照得珠簾微微晃動,牀上的紗簾也被吹得緩緩飄起又蕩下,蕩下又飄起。
八月十五日,雖不用祭天,但皇帝還是要按祖制祭祖,以表團圓之意。重頭戲仍是在晚宴上,乾安殿的旁的坤安殿,是設宴的場所。
難得君臣同樂,後宮嬪妃也與官家女眷們同席。男女宴間,用幾道紗簾分隔開來。
不知怎的,沐無憂今日總是心浮氣躁,隱隱覺得好似會發生什麼事一樣。席間,他又扭頭看了一眼坐在身旁,言笑晏晏的皇后,惹得溫筱晚嬌瞪他一眼,低聲斥道:“當着大臣們的面,你這是幹什麼呢。”
沐無憂悄悄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不知怎麼了,總覺得心不安……涵兒呢?”
溫筱晚回握了他一下,道:“涵兒不是由乳孃帶着,在女席那邊麼?我也要過去了。”
“去吧。”
沐無憂戀戀不捨地放了手,思忖着,這兩日他們夫妻不知有多和諧,夜裡也格外恩愛甜蜜,他怎麼會覺得心慌呢?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悄聲叮囑沐舸,要他加強宮內的巡視。
坐不了一會兒,他就會偷眼往女席那麼瞄一下,隔着紗簾,朦朧中見到晚兒的輪廓,才能安下心來應對頻頻敬酒的大臣。
好不容易捱到宴會結束,所有人移師御花園。園子裡早就搭好了戲臺,精彩的戲曲就要粉墨登場。終於又能跟晚兒並肩而坐,沐無憂忍不住勾脣而笑,到得高高的看臺,直到羣臣都已坐下,卻遲遲未見皇后的身影。
他忙喚了燕兒來詢問,燕兒稟道:“回皇上,長皇子殿下將衣襬弄溼了,皇后娘娘親自帶着殿下回鳳安宮換身衣就過來。”
沐無憂點了點頭,放了點點心,晚兒被禁在冷宮三年,沒帶過涵兒幾天,所以這段時間涵兒的事,她幾乎都是親力親爲。
安從將點戲的摺子雙手呈上,請皇上點幾齣先開鑼。
沐無憂打開一看,有晚兒最愛的武戲,心想是不是等晚兒回來後再點。正
思忖着,忽聽有人大喊:“走水了——”
沐無憂一愣,一個箭步衝出看臺,一眼就看到鳳安宮的方向起火了,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幾乎讓他天旋地轉。
“來人,救火。”沐無憂心如擂鼓,幾乎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鳳安宮前,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讓他倒抽一口涼氣。現在正是制新衣的季節,晚兒又愛看書,鳳安宮中書籍、錦緞不知堆了多少,遇到一點火星子,火勢就會漫延開來,此時,已經吞沒了整個宮殿,滔天的烈焰將半邊天空都給染成了橙色。
“晚兒——”沐無憂幾乎肝膽俱裂,邊喊邊往火裡衝。
沐舸和安從死死抱住他,大聲勸道:“皇上,危險,讓奴才們去吧。”
沐無憂狂吼,“放開!”
沐舸頂回,“不放!微臣不能讓聖上涉險。”
已經可以聽到書架等崩塌地聲響,沐無憂忍無可忍,幾掌劈向沐舸,終於偷得空隙,一腳踢飛安從,幾步衝入火海,很快又被沐舸和沐風尋到,死拽了出來。
雖只是踏入火場邊緣,可灼熱的烈焰就已經將他的頭髮燒焦了一大片,幾片龍袍衣襬還染上了火星子,被太監們給撲滅了,黑乎乎地襯着明黃,顯得分外磣人。
若是進到內裡會怎樣?沐無憂簡直不敢想象,連踢帶踏地想拋開制住他的沐舸沐風,再度衝進去救出妻兒。可爲人臣子女的,怎麼敢讓皇上涉險?沐舸見皇上又喊又叫,幾近瘋狂邊緣,索性麻着膽子一掌劈下,將皇上擊暈。
鳳安宮的大火,直燒到第二天傍晚,才被撲滅。原本金碧輝煌的宮殿,只餘下了烏黑的殘桓斷壁,還在冒着一股一股的青煙。
皇帝沐無憂無神秘地站在這堆廢墟前,雙目赤紅,頭髮凌亂,神情憔悴,似乎幾天幾夜沒有安睡一般。他的心早已沒了任何感覺,所以任憑安從怎麼涕交流地企求皇上喝口水,用口吃,都沒有反應,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翻騰,他的晚兒沒了,涵兒沒了,再也沒了。
一個月後,三百里外的雲川城,臨風客棧——
一名年青美貌的女子帶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從一輛普通的租用馬車上下來,走入早已定好的房間。
房間裡,一名容貌美豔神情焦急的男子正等着她們,見到她倆便忍不住嘟囔,“怎麼又玩了一下午,不是讓你們少在外面轉悠嗎?”
小男孩一瞪漂亮的鳳目,板起粉嫩嫩的,還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張嘴就道:“不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爹爹。”
男子頓時尷尬了,女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呵斥了孩子幾句,方衝男子道:“小孩子……童言無忌,你別見怪。”
男子訕訕地道:“我不是見怪,我是怕你的行蹤被人發現了,你好不容易從宮裡逃出來……”
女子立即示意他噤聲,轉了個話題,“明天店裡就開張了,我還不是看以後可以會很忙,沒時間帶涵兒出門玩了,今日纔多讓他玩一會兒。”
小男孩不高興地嘟起嘴,“母親,我們以後都不見父皇了嗎?”
女子微嘆一聲,第一百六十次解釋道:“不見了。涵兒若是想留在父親身邊,孃親就讓歐陽叔叔送你回皇宮去,但是,以後,你就再也見不着孃親了。”
小男孩眼淚水汪汪地問,“爲什麼孃親不能跟涵兒一起回宮?”
女子半晌無語,最終只是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道:“現在跟你說,你也不明白,等你長大後,再告訴你吧。你要回宮嗎?”
小男孩想了想,搖了搖頭,“我要跟孃親在一起。”
這三人,正是逃出皇宮的溫筱晚、沐亦涵和從犯歐陽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