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位於京郊,四處沒有別的房舍,圍牆外是一片碧綠的草叢,連棵遮蔽的樹都沒有。點點火光從前方的拐角處迅速移近,溫筱晚唯有奮力狂奔。
她在特警學校受過特訓,精於匍匐前進,狂奔幾步後便撲倒在地,用手肘飛快地往遠處的樹林裡蹭。她早料到沐銘天所選的地方一定會少有樹木,所以特意穿了一穿新綠的衣裳,將長裙掖在腰間。這身衣裳的顏色跟草叢十分相近,在黑暗之中,火光之下,更難分辨。
藉着保護色的掩護,和過硬的匍匐功,溫筱晚很順利地來到了稀矮的小樹林。她一刻也不敢停留,算準沐無憂會來的方向,一路逃去。
天色漸亮,在一處小山丘上歇息了片刻的溫筱晚緩緩醒來,迅速地打開捆在腰間的包裹,取出自己暗中收藏的幾樣寶貝,其實也就是些麪粉、胭脂之類。
她在小溪過洗過臉,用溪水和了面,揉上各色胭脂,慢慢塗在臉上,對着溪水當鏡子,將自己化妝成了一名中年男子。
順着官道走到二城門,過境審查嚴格,溫筱晚拿出僞造的通關路引。路引上有標明她的體貌特徵,寫的是:男,李大全,齡三十有五,高五尺三寸,體態瘦弱,膚黃,眉間有痣,高顴骨,左頰眼角下有三分長刀疤。
其中年齡、膚色、顴骨、疤痕都易容僞造,對於特警來說不算是什麼本事。難以僞造的是通關路引,只是前段時間跟沐無憂一同逃亡的時候,她親眼見過真的,這才仿製了一張,紅章用的就是胭脂加豬油。
溫筱晚將路引遞給守城士兵,心裡七上八下,還在佯裝鎮定。守城士兵拿着路引看了看,又瞅了她幾眼,大概是性別不對,所以很快就放行了。
出了城,又走了幾裡地,後無追兵,溫筱晚才真正鬆了口氣。
北上寧鎮,溫筱晚希望在途中能遇上沐無憂。
每到一處城鎮,她就去找天順米行,想在米行留下接頭信息。或許是現在情勢緊急,已經改了接頭暗號,兼之米行的管事不認識她,所以去過幾處米行,都沒人理她。
溫筱晚無奈之下,只得一路向北。
從京城到寧鎮路途遙遠,上一回沐銘天帶她回京,坐馬車日夜飛奔也用了十天時間。旅途中,爲免壞蛋騷擾,她大部分時候都會裝扮成少言寡語的木訥少年,手中常備塗了麻藥的鋼針,可以噴射的刺激性藥水等,可謂步步爲營,處處小心,爲了安全,她寧可走的速度慢一些,也要跟在其他旅人後面一塊上路。
唯一讓她心憂的是,她沒有什麼銀兩,沐銘天賜的那些簪子玉鐲什麼的,都是宮裡的東西,有標記,無法變賣,逃出來時變賣了那套新綠的蜀錦百合裙得的銀子已經所剩無幾,入夜後連客棧都不敢住,只敢找一處避風的牆角縮一晚,白天就買幾個饅頭省着吃。
她是無所謂,餓就餓一點,冷就冷一點,可是肚子裡的孩子要營養啊,若是生病了,孩子也會跟着病的。
躲躲閃閃走了五天後,溫筱晚數着手中的幾枚銅板,不得不爲明天的生計發愁了。
左思右想,她決定轉變一下屬性,從特警變劫匪。
路上也遇過一次劫道的,旅人立刻大叫“大王饒命”,將準備好的裝滿小額碎金子和碎銀子的荷包往地上一丟,撒了滿地,然後轉身逃跑……她希望能劫到這樣合作的旅人。
天色漸漸暗下來,溫筱晚挑了一處僻靜的小巷子,坐等肥魚上勾。
接連過了幾位衣着普通的百姓,她都放過了,眼見已經伸手不見五指,正焦急上火,巷口忽然亮起了一盞燈籠。
一名小僮執着燈籠在前引路,後面跟着一位文士模樣的人。小僮邊走邊回頭提示,“公子請留神。”
溫筱晚的手握了握拳,略一猶豫,兩人從巷口走了過去。她狠狠心,悄
悄跟在後面,到了一處宅外。宅門上的燈籠上書,“李宅”。
一路都是有燈火的街道,她無法下手,見到這家宅院門楣氣派,想必有些值錢東西,以她的身手,偷比劫應當要妥當得多。
拿定主意,她便溜到側邊,攀着大樹跳入院中。
入眼的就是一片庭院,院裡有一個荷花池,假山流水,清雅怡人,卻沒什麼人。
溫筱晚藉着樹影、牆影的掩護,慢慢靠近主屋。
一般主屋的大廳兩側是書房和帳房,這兩處都亮着燈,溫筱晚巧妙地避過,溜入一間臥房之中,在梳妝檯的妝奩裡翻找一通,老半天都沒找着東西,這妝奩竟是空的,難道這屋裡沒女人住?
她不死心地在榻頭摸索,終於找到一處機關,打開來,裡面有個紫檀木的小匣子。小匣子用金鎖鎖着,一時打不開,想必是重要物品。
“那就這麼辦吧……”
低低的男人交談的聲音傳了過來,主人要回屋了。
溫筱晚來不及細想,將匣子往腰帶上一掖,從後窗跳了出去。
“什麼人!”
一聲斷喝,想不到主人的警覺性竟這麼高,她已經非常小心了,還是被他察覺。想必也是一位武林高手吧?
溫筱晚心中大駭,飛快地往牆邊衝,忽覺耳後風聲漸近,她忙取出隨身帶的自制的刺激性藥水,頭也不回地往後一噴。
“呀!”來人中了招。
溫筱晚乘機竄上牆頭,飛快地逃了。
仍是在牆角里窩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她就蹲在一家典當行的大門前,等典當行一開張,立即衝進去,將手中的小匣子交入櫃檯。
金鎖她已經打開了,匣子裡是一支金步搖。這兩樣東西不用變賣,可以直接切割了付帳,而紫檀木非常貴重,這小匣子雕功極爲精巧,應該值不少錢。
“死當活當?”
“死當。”
“十兩。”裡面的掌櫃看了一眼,爽快地報價。
“成。”雖然便宜了點,但有錢就行。
少頃,溫筱晚就懷揣着十兩碎銀子,一頭衝進了一家小飯館,連吃了兩大碗雲吞麪,才心滿意足地打着飽嗝去買衣服。在某家成衣店折騰了許久,換了一套乾淨清爽的男裝,已是午時,她又趾高氣昂地走進了當地最豪華的酒家。
當然,她不能確定什麼時候能遇上無憂,錢是要省着花的,但營養是要補上的,所以點了一份墨魚燉肚皮,和葷素搭配的三樣小菜,一人坐在角落裡美美地品嚐。
一陣繁亂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停在酒樓門外。
有個年輕小夥子快速下馬,搶先入店,丟了兩塊銀子給夥計,盛氣凌人道:“縣令大人已經將酒樓包了下來,立刻驅散閒雜人!”
溫筱晚正吃得津津有味,不免心生怨懟。可民不與官斗的道理她還是懂的,於是招手叫夥計打包。
夥計瞪大牛眼看着她,“客官,什麼叫打包?”
暈菜了,這古代沒有打包這一說啊,可看着桌上才吃了不到一半的菜,她怎麼也捨不得,只好道:“那能不能等我吃完再走?”
剛纔說話的小夥子衝了過來,“這位小哥,你的帳由縣令大人付,你可以走了。”
溫筱晚只好告別那美味的墨魚湯,換個地方補充營養。
二十餘人魚貫而入,溫筱晚與其他食客一起向縣令大人行了禮,擦着牆根往外走。
“慢着!穿青衣的小哥請留步!”被層層圍在當中的某人忽然出聲。
溫筱晚一怔,左右看了看,只有她穿青衣,而且做男子裝扮。她心中一凜,不會是被人發覺了吧?忙誠惶誠恐地低下頭,“大人有何吩咐?”
那人緩步走了過來,在她對面站定,“擡起頭來。”
溫筱晚躊躇着,她已經易了容,還被人叫住,只怕不好混過關。
正當此時,又是一串急踏的馬蹄聲,一隊青灰制服的捕快衝到酒樓前。一個跑得氣喘吁吁的中年男人,三兩步衝入酒樓,看到溫筱晚立即叫道:“是他,大人,就是他當的木匣。”
溫筱晚大急,怎麼當個木匣子也留下了線索?她就不該還留在城中,應當一早出城的。可是……她實在是餓暈了,唉。
爲首的捕快下了馬,看了中年男一眼,“你能確定。”
“小人確定,小人的眼睛從不認錯東西。”
溫筱晚腹誹,“你纔是東西。”
那捕頭喝道:“大膽竊賊,還不束手就擒?”
之前攔住溫筱晚那人攔住侍衛的長刀,問道:“他是竊賊?”
捕頭道:“是的,他偷了李員外家老爺祖傳的東西,還將盛東西的匣子當了,幸虧吳掌櫃來指認。”
那人回頭衝縣令微微一笑道:“縣令大人,此人與我失散多年的胞弟有幾分相似,我想先問問清楚,若他真是我的胞弟,就由我親自去給李老爺子道歉……”
縣令忙道:“不必不必,李員外那就由下官來調解就是,何用上官大人親自出馬?”
上官?溫筱晚立即擡頭,入眼的就是上官焰那張儒雅英俊的臉龐,她心中大喜,原來是故人。
此處人多,交談不方便,縣令大人十分體貼地請溫筱晚一同用飯,隨後將溫筱晚和上官焰送回官驛。
“溫姑娘不是被抓走了嗎?怎麼會跑到吳州來了?”清退左右後,上官焰忙問她的近況。
溫筱晚將這一個來月的經歷述說了一遍,問,“無憂呢?他什麼時候能路過吳州?”
“公子已經入京了,你和他錯過了。”上官焰嘆了口氣。
“哦……”溫筱晚眸光一暗,原來是錯過了,不過,見到了上官焰,見無憂的日子也就不遠了。她忽地想到一個問題,“你怎麼認出我來的?”
“看身形。只要是我見過的人,不論怎麼易裝,我一般都能認出來。”上官焰淡淡一笑,這也算是他的一項特長吧,否則怎麼會發現她?
“一會兒還會有位朋友要來,就是你偷東西的那戶主人。”
“朋友?”溫筱晚不解。
不多時,外面報,有人求見。
上官焰忙請他進來,溫筱晚定睛一看,竟是沐晨曦。
她忙熱情洋溢地打招呼,可沐晨曦看到她卻有一絲羞澀,俊臉泛紅,目光也不大敢看向她,着實古怪。她想起自己還偷了人家的東西,忙將懷中的金步搖還給沐晨曦,訕笑道:“對不住啊,實在是手頭緊,沒想到大水衝了龍王廟。”
沐晨曦接過金步搖後,神色更是扭捏,弄得溫筱晚也不自在起來,只好勉強找個話題,“呃……你們怎麼都會來吳州?昨晚屋外的人是你們兩人吧?”
上官焰告訴她,他現在已經升任吏部侍郎了,這番是來吳州考覈官員業績。吳州雖不繁華,卻是軍事重鎮,他一邊忙公務,一邊假公濟私,與駐軍將軍攀關係,爲沐無憂拉強援。而沐晨曦是特地趕到吳州來與上官焰商量事情的。
那個李宅,原本是太后孃家的產業,空置已久,被沐晨曦借用,昨天才住進去,晚上就遭“賊”了。
沐晨曦好不容易恢復了以往的溫和從容,建議道:“晚兒,現在京城中滿是密探,我猜想是皇兄在派人尋你,你還是先留在吳州,上官大人還要在吳州住上一陣子,你跟着他總安全一點。我回京就會告訴無憂表兄,騎馬也不過是兩天的路程……”
說着,神色黯然,他已經聽說了她和沐無憂成親的消息,難免心中酸澀。
溫筱晚連忙點頭,她在爲能夠見到無憂而興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