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玖並不意外秦夫人所表現出來的敵意,換在誰的身上,自家女兒被扣在宮裡,哪怕名義上享受着榮華富貴,實際卻是有家歸不得,過着實際上被圈禁的日子,都不會生出什麼好意。
尤其秦溱自進宮,小病不斷,如今不明原因地昏了過去。
雖說那就是她自己,在面對秦夫人的時候,她也難免赧顏。
前世,儘管她的結局不盡如人意,好歹在小時候沒什麼痛啊災啊的,偶爾有幾個跳梁上醜,也都算不得大事。
可如今因爲她的重生,每每事情出人意表,倒黴的都是秦溱。
如果只是秦溱倒黴也就罷了,那是她自己啊,她沒什麼愧疚心疼,可後面還站着個愛女如命的秦夫人……一想到她與秦溱最後很可能兩個只能有一個活下來,謝玖就覺得頭疼。
早知今日,還不如重生的時候和老天爺打個商量,直接重生在自己的小身板裡,也就沒這許多糾結。
至於皇帝,反正前世都那麼過了,這輩子就讓他當老牛,再啃一回她這棵小嫩草,又待如何?
謝玖強忍住憋在嗓子眼兒的那一聲嘆息,上前扶起秦夫人,柔聲道:“御醫說,小秦溱是前些天身體虛弱,還未復原,沒有大礙,夫人萬勿憂心。太后和本宮,時刻關注着小秦溱……我便不多說了,你先進去看看吧。”
秦夫人心口一口老血好懸沒噴皇后滿臉。
不明原因就昏了,御醫束手無策,皇后倒是輕鬆的很,讓她萬勿憂心!倒讓她家孩子也昏一個,看她憂不憂!
不過終究是理智佔了上風,秦夫人臉僵的幾乎往下掉渣。卻沒心思和皇后在這兒打連連,連忙又向莊妃福身問安,然後閃身進了長夏宮。
謝玖上轎前左右看了看。長夏宮外狹長的宮道零星飄着三五鬼,都不見小秦溱的蹤影。
按常理。小秦溱不在秦夫人身邊,也該在自己身體附近,可是出人意料的,卻這麼沒了蹤影。
莫不是與她情況不同,秦溱不像她一樣是奪舍了謝玖的身體,所以會出現排斥問題,秦溱的靈魂還在她的身體裡?
不管是怎樣的情況,總讓秦溱這麼暈着卻不是回事。且不說自家孃親那小心臟隔三差五地刺激這麼一下,能不能承擔得了,萬一秦溱的靈魂出了什麼岔頭,她卻一無所知便太被動了,這時若玄空在身邊便可解惑。只是身爲皇后不得宣召外臣,更何況無官無名的道士?
謝玖回了昭陽宮,只等見了皇帝再行宣召玄空。
豈料這一等,直到天色全黑,飄飄灑灑地下起了小雪。
秦溱醒來的消息是酉時左右莊妃派了個伶牙俐齒的小太監傳過來的。
莊妃眼瞅着太后和皇后先後親臨長夏宮看望秦溱,別管各自的原因是什麼。都半分怠慢不得,於是分別遣了人到鹹熙宮和昭陽宮。
謝玖聽罷,心下微微一動。
秦溱到底比她要強上許多。不過昏睡這麼短的時間就醒了,不像她,若不是小秦溱的魂魄突然出現,她幾乎被困在那身體裡。
安春眼瞅着皇后秀眉越皺越緊,壓低了聲音道:“那小太監是個機靈的,奴婢但有問題,他無有不回的。只是他稍覺奇怪的是,他聽到縣主說夢裡見到個十來歲的小太監拉着她想幫她找她娘,結果兩個都不識路。繞了許久才折回宮裡。莊妃卻不當這是夢,只道縣主這是撞客了。讓縣主去佛堂上了柱香,莊妃又幫縣主唸了卷經了事。”
安春跟在謝玖身邊也有幾年了。早就練就了一身的鋼筋鐵骨,知道她想聽什麼,早將小太監盤問了個仔仔細細。
謝玖一口清水含在嘴裡好懸沒噴自個兒前襟,她捂着嘴咳了兩嗓子,臉上像是萬朵菊\花齊放,笑的這叫一個愜意。
長夏宮裡裡外外也就有一個十來歲的,還是個穿蟒袍的小皇子。她太瞭解自己了,心眼兒多的論噸稱,雖然現下年紀小,可做夢若說出夢見個英俊少年郎,沒準傳出去就弄出個什麼謠言,以後就是話柄。真當她小小年紀做夢就和小少年玩耍呢,所以才狡辯成是個小太監。
怪道小皇子成天跟在莊妃身邊,極少在宮裡亂躥,原來卻是個路癡,識不得路。
可惜秦溱出體一回,被逛了一圈,總算是無驚無險地回去了。
謝玖稍微沉吟,如今天色已晚,宮裡不許外人任何原因的留宿,秦夫人想必早早出宮回府,秦溱醒來的消息,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得知了。
驀地,一個被她忽略的事實蹦了出來,謝玖只覺後背發涼,心裡一揪。
她叫舒宜跟在秦夫人,看着秦夫人一舉一動,可今天舒宜卻沒有進宮!
舒宜哪裡去了?!
“娘娘?”安春被謝玖突然煞白的臉嚇得心臟猛跳。
半晌,見謝玖像是魘住了一般,沒有任何反應,安春壯着膽子上前輕輕推了推她,“娘娘……您還好嗎?”
謝玖怔怔地轉頭看看安春,下意識地點下頭。
“我,無事。”她說,可是眉頭越皺越緊,卻不是沒事的模樣。
舒宜現在在哪?
他究竟是出了什麼事,還是被漂亮女鬼給勾走了,忘了她讓他辦的事?
謝玖暗暗咬牙,如果舒宜回來,被她發現他是耽擱在女色上,她一定要他好看!
特麼的,用那小八卦照他一萬八千遍!
虧她還認爲他是放蕩不羈的外表下有顆誠實守信的靈魂,她是瞎了眼睛,還是也被那張醜鬼給迷了心智,產生了錯覺?
安春怎麼看皇后也不像沒事,先前還一張雷劈的臉,轉眼咬牙切齒,又是一副猙獰臉。卻不知這是被什麼給嚇着了,還是見鬼多了的後遺症。表情十分之豐富。
明明屋內溫暖如春,安春硬生生感覺一股陰氣撲面而來,倏地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謝玖左等右等都不見皇帝來。雪卻越下越大,便吩咐叫了熱水。
溼漉漉地從沐浴間回屋。便見顧宜芳一臉苦大仇深地靠在椅子上,手指有節奏地敲打着扶手,眼神裡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肅殺之氣。
“陛下。”謝玖施施然上前,坐到顧宜芳旁邊的椅子上,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之上。
一股桂花香氣隱隱躥入鼻息,他微微一怔,就將鼻子貼到她脖頸上聞了又聞。
“你這阿玖,明明知道朕喜歡這味道。好久才讓朕聞一次。”顧宜芳聲音微微泛着甜膩,脣齒間呼出的熱氣撲到她敏\感的脖頸,她不禁一抖。
明明眨眼前還是一副殺伐決斷,乾綱獨斷臉,眨眼之後又成了癡漢臉,笑容有些發傻,畫風要不要換的這麼快?
給她個適應的時間,不好嗎?
“你現在餓不餓?我叫小廚房小火煨着鯽魚湯,叫他們端上來,你喝一些?”謝玖身體微微後退。放柔了聲音道。
顧宜芳上手摸了她臉蛋一把,脣角勾起一抹笑。
“朕在含章殿與大臣們一同用了膳,你若餓了。朕卻不吝坐陪。”
他雖笑着,眼中卻冒出了紅血絲,顯然昨夜沒有睡好,今天又忙了一整天,心緒情志都不高。
謝玖輕輕搖頭,“陛下若是乏了,便先歇息吧。我晚上吃的晚,並不餓的。”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她便微微揚高聲音。叫連書進來服侍皇帝洗漱。
連書輪值的時候就被高洪書警告,皇帝氣兒不順。讓他小心着來。
果然上手沒兩下就被皇帝嘖了四五聲兒,連書手一抖碰到盆邊兒。不過一聲悶響,皇帝殺人的眼神就已經射了過來。
“我來吧。”謝玖心安理得地受着連書感激的目光,心道,再讓連書抖下去,只怕骨頭架子都散了。
“你回去躺着,伺候人的活兒輪得到你嗎?”顧宜芳忍不住又嘖了一聲,沒好眼色地瞪了連書一眼。“你也叫高洪書的徒弟,手把手交出來的?再做不好,把你師父換回來!”
連書默默地將頭浸到褲腰的位置,昨晚事出緊急,皇帝正在氣頭上,他家師父隨侍在側也沒敢半途換將,今天下來一看愣是像讓人給吸乾了精氣似的,眼下發黑,雙頰凹陷,沒個正經人樣兒了。
好容易找個空檔輪值,現在給叫來,估計他家師父一口咬死皇帝的心都有了。
謝玖就站在皇帝對面,眼瞅着被擠到一邊兒的連書一臉鬱卒,忍不住衝着顧宜芳笑道:“你是我夫君,我伺候你還不是天經地義?”一邊說,一邊拿着擰乾的帕子輕輕擦拭他的臉。
顧宜芳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被治癒了,攬腰一抱就在謝玖嘴上吧唧親了一口。
謝玖沒料到他當着連書的面這麼不管不顧,俏臉頓時漲的通紅。
沒人的時候,她多瘋都行,可當着外人的面……恕她臉皮一時還沒磨到顧宜芳那樣的厚度。
“沒正經。”她擡腿輕輕踢了他一小腳。
“你第一天認識朕?”顧宜芳笑問,順手揮退了連書。
是啊,你第一天認識皇帝?連書默默地關上了房門,正經的那還是皇帝?
含章殿的宮人是皇帝親自磨出來的,哪怕聞到皇帝的味兒都能立刻知道皇帝今天要犯什麼病,絕對是趨吉避凶的一把好手。這兩日大臣頻繁出入,皇帝一整天沒絲笑模樣,連能解憂化愁的皇后那兒都不去了,是誰都看出來皇帝這是遇到了大事。
秦溱雖甚得帝寵,封了縣主,在宮人眼裡不過是仗着華陽公主,如今整個含章殿氣氛森然,若是皇后出了差池,他們斷沒有攔住不報的道理,卻絕沒有人會爲了八竿子打不着的縣主出頭打起小報告。
謝玖見到顧宜芳,他連提都沒提的時候,她就知道秦溱昏倒一事他定是不知情,隱忍不問可不是他的風格。
但凡有他想知道的事,他是拿刀往人嘴裡捅,也要捅出他想要的。
顧宜芳簡單的洗漱之後,翻身就上了榻,一把溫香軟玉抱滿懷,他湊上前親了親她的額頭,輕聲道:“睡吧。”
謝玖看出他累了,應了一聲,兩人便抱着相擁而眠。
她閉着眼睛,腦袋就跟磨障了似的一直琢磨舒宜是爲了什麼沒有跟在秦夫人身側,忽地聽顧宜芳清冷的聲音道:
“清王反了,朕決定要御駕親征。”
謝玖緩緩睜開雙眸,果然是清王。
“何時?”她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