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可文他們下班的時候,也就才九點半多一些,不過他們上午的工作時間,也已經達到了四個多小時。
這個時候的溫度,已經特別的熱了。丁可文從有屋頂能遮陽的車間裡走出來,從車間到宿舍這短短的距離,他都會被暴曬的大汗淋漓。他不敢想象,那些用平板車把磚坯,運送到各大場地,又幹了一個上午的平板工是怎麼忍受的?
豬大嫂下班的時候比誰跑的都快,丁可文親眼看見她一溜煙的跑到了廠長的辦公室裡去了。
肯定是蹭電扇了去唄,全廠就那麼一個電扇,廠長也是夠摳的,工人的宿舍裡怎麼就不捨得給安裝幾個呢?
丁可文在回宿舍的路上,又遇到了那個運送爐灰的老頭,他佝僂着身子,蹣跚的拉着滿滿一大車爐灰,朝廢料存放區那裡走去。
不知道怎麼滴,在他們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丁可文突然禮貌性的問了一句:“還忙着呢?怎麼還不下班嗎?”
老頭愣了一下,也許是他完全沒想到他會問他吧!
他停住了車,用掛在車把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看了看他回答:“我得全部清掃完了才能走,不然下午裝窯工趕上了,又會給廠長打我的小報告的。”
“好吧,那你忙,小心點。”
丁可文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說,也許是他對生活不易的人多了幾分敬意和憐憫吧!
中午休息的時間其實挺長的,一直到下午的兩點半,纔開始上班。廠子裡比較人性化的安排,基本上也避開了一天最炎熱的時段。
下午的班,豬大嫂自然不會遲到,再遲到的話,估計她連自己都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工資了。
豬大嫂一坐在對角,還沒來得及戴上工作的手套,就在丁可文的面前邀起功來:“小丁啊,我一下班,我就去小孩四叔那裡,去幫你打探那個女孩的消息去了。”
小孩四叔自然指的就是朱廠長了,朱廠長在他們老朱家排行老四,有不少人在廠子裡直接喊他“朱老四”。
當然,喊他爲“朱老四”的人並不多,不會是像他丁可文這樣的人,起碼也是車間主任張宗柱,機修工老嶽這些平日和廠長走的比較近的人才喊的出口的。
當然,豬大嫂有時候也會叫他朱老四,畢竟人家還是他的大嫂嘛!
“嗯,知道了。”丁可文懶懶的迴應着,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可是,不知道怎麼的,他的內心裡卻有點渴望聽到豬大嫂打聽到的消息。
豬大嫂似乎對丁可文不冷不熱的態度有些失望,但是,她又覺得自己不能浪費自己費盡心思打探來的成果。她嘟囔着嘴 ,戴上了因爲長時間碰觸土料,而變成黃了吧唧的,手指頭都被磨破了好幾個窟窿的工作線制手套,慢騰騰的說道:“那個女孩,叫什麼嶽舒萍,是打掃磚窯爐灰的那個……那個老嶽頭的女兒……”
“打掃爐灰的?老嶽頭?”丁可文一下子想起了那個每天佝僂着身子,滿臉灰塵和疲憊的老頭,不會就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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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個老頭好像已經特別老了,他怎麼會有這麼小一個的女兒呢?
“打掃爐灰那邊,有幾個老頭?”丁可文有點不願意接受現實的問着。
在他的內心世界裡,他更希望那個小姑娘是朱廠長,或者是什麼車間主任張宗柱的女兒。
“打掃爐灰的,不就那麼一個人嗎?”豬大嫂一邊輕快的撿着石子,一邊繼續說着,“那個老嶽頭也着實可憐的,都六十多了,女兒才這麼大,家裡還有一個大腦炎的媳婦兒,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丁可文聽着有點心酸,可是他的工作,他的手卻不能停住,他飛快的撿着石子,噼裡啪啦的扔進了自己身後的鐵車裡。
“他這個女兒,更可憐,才十八歲而已,這不,剛考上了一個什麼職業中專,就因爲他這個父親交不起學費,不能去上了。”豬大嫂撿石子的動作雖然沒有丁可文敏捷,可是眼手合一,說着話,倒也不耽誤工作。
丁可文忍不住替這個叫什麼嶽舒萍的女孩惋惜着,他甚至都想拿出自己的工資,給那個打掃爐灰的老嶽頭,讓他不要讓他的女兒失去這麼好的一個機會。
“不就一個女兒去讀箇中專嗎?不至於連個學費都交不起吧?”丁可文憐憫這個女孩的同時,也替她憤憤不平起來。
“你以爲上箇中專那麼簡單嗎?學費生活費一個學期怎麼也得小一千了吧?”豬大嫂用白眼球瞄了他一眼,目光立馬又回到了傳送帶上,“況且你不知道,老岳家不止一個孩子,這嶽舒萍家下面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都在上學呢!他那個有病的老婆,一年到頭的還要吃藥,全家就靠這老嶽頭一個人苦錢,你說他還能負擔的起女兒上學嗎?”
是啊,想想自己的家,就因爲培養了大姐這麼一箇中專生,他的哥哥丁可武都已經讀重點高中了,最後在高二的時候,還是不得不選擇了輟學,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爲一個“窮”字嗎?
想到這裡,丁可文倒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他只好埋下頭,專心致志的撿他的小石頭。
豬大嫂倒是看出了他滿臉的失落,她笑了笑繼續說道:“不過我還聽說,咱們家朱老四,知道了老嶽頭家的情況以後,也是很同情,已經安排他的女兒,也就是嶽舒萍,明天來我們廠子裡上班啦!”
“啊?”不知道怎麼回事,丁可文有一些驚慌,也有一絲竊喜,他甚至有點語無倫次的問道:“那她,她……她會被安排在哪個車間?”
豬大嫂更樂了,一個二十多歲的黃毛小夥子,什麼事情都寫在臉上,她哪能看不出來呢?
“她肯定會被分在咱們車間啊?”豬大嫂胸有成竹的回答。
“爲什麼?”丁可文問這話的時候,恰巧一陣風夾帶着黃土吹過來,嗆的他好一陣咳嗽,好一陣的喘。
豬大嫂擔心的望了望他說道:“你想啊,成品車間裡都是光着膀子的大老爺們,外面場地裡都是能幹抗曬的老孃們,只有咱們車間,還算比較輕鬆一點,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能幹什麼?不安排在咱們車間,能安排在哪兒?”
這個時候,風也停了,丁可文的喘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