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在河南的空前勝利震驚的不僅僅是明廷,這個消息在九月底傳到四川時,也讓此地的闖軍一片沸騰。李自成大敗朝廷剿匪軍後一路追擊川軍,通過湖廣北部攻入重慶府界,大破石柱兵、斬殺熊銘楊等川軍將領,順勢連破重慶、合州。只是冬季將至,闖軍在明軍新防線前受阻,一時無法順利攻向成都。
“大王,四川地勢崎嶇,不是大兵用武之地,還是返回河南吧。”牛金星又一次向李自成提出主力東歸洛陽、只留部將繼續攻略四川的建議。
此時帳中沒有其他的人,李自成直截了當地問道:“你還是不放心許平麼?”
“是啊,大王,許平守土不失,已有兩府數十縣之地,如果大王滯留四川,恐有主弱臣強之勢。”
李自成搖頭:“我看許平絕非滿腹心機之人。”
“我也沒說他奸詐,但是主弱臣強之勢若成,對許兄弟的害處纔是最大。”當初孫可望和李定國投奔李自成時,牛金星就覺得西營的勢力過大。如果孫可望和李定國手下只有一千人,那就很完美,牛金星也會立刻建議李自成對其委以重任;但是孫可望和李定國一口氣帶來了數萬人,其中精銳士兵就超過五千,差不多相當於李自成二成的實力,這個情況就不由得牛金星不擔憂。
目前,闖軍內部最大的麻煩就是羅汝才。自從李自成和羅汝才合營以來,所有的繳獲,闖營、曹營都是七三開,看起來李自成收入比羅汝才高一倍還多,但李自成作爲首領需要兼顧全軍。比如這次招攬許平,吸納李定國和孫可望,他們所需的資源都要從李自成的這七成裡出。收養孤兒、散發農具這些開支也全由李自成獨立承擔。之前牛金星曾試探着提出要羅汝才分擔一部分,卻引起對方的憤憤不滿:要是沒有我鼎力相助,闖王能有今天嗎?
假如讓西營留在李自成身邊的話,那以西營的實力和孫、李急於表現的,他們對闖營的貢獻也不會少於兩成,如果李自成不想惹人不滿,自然也要分給西營兩成的戰果。隨着時間推移,西營在闖軍中的兩成份額就會固定下來,成爲一個新的羅汝才。牛金星斷然不希望西營也變成第二個曹營,再分去李自成兩成的資源。
出於這個擔憂,牛金星就說服李自成把西營派到許平的手下。他本指望這些雜牌軍在對抗開封府官兵時被削弱一些,那樣李自成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將他們納入麾下;就算事情不成,許平也會分去大部分戰果,西營在闖軍中佔的份量自然會大大降低。
但出乎牛金星意料的是,西營這支偏師竟然在許平的指揮下,取得比闖軍主力還要大的戰果。這大半年來,許平的實力急劇膨脹,直追闖營和曹營的總和。西營的實力也隨着水漲船高,在闖軍中的比重不但沒有下降,反倒還有提高。
“大王,”牛金星又勸說道:“我們應該守土不失,這個您也同意了,可大王您從沒有認真考慮過派地方官”
“好了,好了,”李自成有些不耐煩起來,他打斷牛金星的話道:“可是沒有文人,誰去當地方官啊?”
“許兄弟那裡也沒有文人,可是他們就建立起我們的官府來了。”牛金星急忙用開封府舉例,他還爭辯道:“其實很多文人都在觀望,他們不願意投靠大王,就是因爲覺得大王的守土不失是一句空話。如果大王留兵駐守地方,我想會有很多文人願意出來爲大王效力的。”
李自成對建立根據地的興趣不大,牛金星囉嗦的這些話簡直快把李自成的耳朵都磨出繭來:“牛兄弟啊,我並不是不想留兵駐守,可是你也知道,我們銀錢不多,如果處處駐守,要花的錢太多了,我根本沒有啊。”
除了洛陽這種大城以外,李自成很少在地方上留兵。就是這次通過湖廣進入四川時,沿途攻克的州縣也都被他放棄。左良玉一直跟在闖軍身後,等闖軍走後就去把這些州縣收復,然後一個個報捷給朝廷。
“那許平怎麼就能留守呢?”牛金星並不清楚孫可望的政策,但他認爲許平從地方上獲得的收益肯定超過了駐守的費用,不然開封府的闖軍肯定不能膨脹得這麼快:“許兄弟那裡肯定不是在做賠錢的買賣。”
“我說過不許徵糧,”李自成的眉頭皺了起來:“難道他們在違抗我的命令嗎?”
“我沒這麼說,我想許兄弟、孫兄弟他們是不會違反大王的命令的。”闖軍一直靠抄掠官宦人家的資產維持軍費,可是牛金星知道,光靠這些肯定不夠:“所以大王才更該去許兄弟那裡看看啊。”
十月五日,京師郊外,新軍參謀部。
“蒲將軍,本將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這事不能操之過急。”
金求德面前站着的新軍將領名叫蒲觀水,他是賈明河的義弟,自從聽說義兄被包圍在開封后就天天往金求德這裡跑,極力主張立刻出動大軍給開封解圍。
聽到金求德的話後,蒲觀水那張大紅臉變得更紅了,他氣憤憤地叫道:“開封的糧草只能堅持到正月底,金大人一定要開春以後再發兵,難道是要眼睜睜地看着賈將軍和弟兄們餓死麼?”
“如果省着些吃,再收集一些城內富戶的餘糧,開封的糧草用到二月底絕對沒問題。”金求德並不清楚開封城內到底情況如何,許平又一次把所有的交通線都嚴密切斷,現在朝廷上也是驚慌不已。據高明衡巡撫信中所說,開封府被包圍前城內已經有幾十萬人。聽聞闖軍前來,河南的士人都攜家帶口逃入開封,賈明河運進城的那些糧食只能讓開封府多堅持幾個月而已。而這些人很多都是朝中河南籍官員的親屬,至於和朝中官員有聯繫、有師生同窗之誼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賈明河出發前,朝廷上的官員們無不歡呼雀躍,每逢遇到那些有親友在開封,或是打探消息,或是哀求朝廷發兵的人時,官員們總是信心飽滿地宣稱開封指日就可解圍。他們的行爲讓金求德非常惱火,因爲這些官員爲了讓那些焦急萬分的人安心,每次都不厭其煩地給他們講述新軍出兵規模的龐大,毫無顧忌地把朝議細節宣揚出來,導致新軍的實力、行軍路線、抵達日期都毫無秘密可言。金求德覺得,許平能夠準確地在蘭陽阻擊賈明河,與這些官員有很大的關係。如果不是朝廷催逼得這麼緊,賈明河也不會分兵去打什麼該死的祀縣。
自從新軍敗北的消息傳入朝中後,這些趾高氣揚的官員一個個頓時又如喪考妣,諸位閣老的門檻快被一批又一批前去哭訴的士人踏破。前日早朝時,皇帝還沒說話,幾個閣老就約好了似的撲通給天子跪下了,異口同聲地哀嚎起來:“聖上啊,救救開封吧,六朝古都啊。”
他們身後的百官也爭先恐後,頓時早朝上就是一片哭嚎之聲。情緒激動的兵部尚書一邊哭一邊滿地打滾,有個河南籍的老頭子還把自己的鬍子都撕扯下來。結果當天的朝議就定下來,責成京師的新軍立刻南下,再次給開封解圍。
“兩位先生請坐。”
對其他的人、包括門口的衛兵通報的還是顧炎武和夏完淳的匪號,不過許平是知道他們的真實姓名的。孫可望把這兩人送到許平這裡來,因爲前者估計如果自己出面招待,這兩個人就算是真正的人才也只能“不可用則殺”了。
本來許平對夏完淳更爲敬仰並且也沒聽說過顧炎武的名字,但談了一會兒之後,他的興趣漸漸轉到後者的身上。自李自成舉兵以來,投闖的只有舉人牛金星,而眼前的兩位儒生給許平的印象是對儒學的見地遠超牛舉人,他對此當然也很詫異。
見許平受寵若驚,顧炎武指出夏完淳已經立志不考科舉,至於顧炎武本人:“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壞人才,勝於咸陽之郊。”
話雖如此,許平還有些奇怪對方爲很麼會來助賊,顧炎武又道:“一個穿綢緞的人,每天都舉着棍子毆擊一羣穿布衣的人、奪去他們的口糧、殘害他們的兒女,如果有一天這羣穿布衣的人忍無可忍的站起來把這個穿綢緞的人打倒在地,我不認爲他們有錯。”
許平謝道:“顧先生公道。”
“不過,有的時候,當這些穿布衣的人奪下那個惡棍兇徒手中的木棍後,卻開始毆擊其他穿綢緞的人,見到他們穿着一樣所以仇視這些不相關的人,甚至把這些人殺了煮來吃以泄憤。”
許平臉色微變:“顧先生是在說黃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