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這個消息後,蒲觀水往參謀部跑得更勤,一定要金求德給他一個出兵的準信。金求德對此不勝其煩——兵部尚書那個老頭子拿不出辦法只會哭,難道我也學他那樣,光喊口號不考慮後果麼?
“如果開春纔出兵的話,那不能立刻解圍怎麼辦?”
“開封城不會因爲糧食一盡,馬上就陷落,如果如果高巡撫仔細籌劃的話,我認爲四月以前開封都能堅持,甚至四月都可能挺過去,那時我們的準備就會非常周密,解圍也有絕對的把握。”
蒲觀水緊盯着金求德的眼睛,沉聲問道:“金大人,您的仔細籌劃是什麼意思?”
金求德一言不發。
蒲觀水咬着牙,追問道:“金大人口中的仔細籌劃,是不是吃人的意思?”
“我不是高巡撫,我不知道高巡撫會怎麼籌劃。”金求德面不改色地迎着蒲觀水的逼視,眼中的神色卻像是在說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金大人您怎麼能這麼想?”蒲觀水憤怒地一拍案。
“我是侯爺委任的參謀長,”金求德語氣裡不帶絲毫感情,冷冰冰地道:“我必須首先爲新軍考慮。”
“對此我決不能同意!”蒲觀水大叫道:“我要去面見侯爺。”
“請便。”
當天晚上黃石把金求德叫到他的府上,面對鎮東侯和激憤不已的蒲觀水,金求德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那就是開春前無論如何都不能出兵。金求德要求鎮東侯一定要頂住朝廷的壓力,給新軍留出足夠的準備時間。在前日的朝議上,天子和閣老們在確定全力給開封解圍後,只好同意新軍各營擴編到每營四千人,這對新軍來說算是一個不小的勝利,也是不幸中的大幸。金求德已經擬定好全面的擴軍整編計劃,這個計劃將在明年正月裡完成,到時候新軍將會有九營近四萬人,除去必須停留在山東的三營,可以用於河南前線的部隊將達到六個營。
在蒲觀水面前,金求德還是有所保留,他私下向鎮東侯建議,明年二月新軍南下後不要急於進入河南,而是先用一個月徹底打垮山東叛軍。這個軍事行動最遲不晚於三月底就可以結束,到時候新軍就可以全數投入河南作戰,四月初着手給開封解圍。
鎮東侯對此未置可否,不過以金求德的觀察來看,鎮東侯也覺得一次準備充足的解圍是最有效率的作戰方式。蒲觀水關於吃人的指責對鎮東侯的觸動不小,但金求德覺得,僅此還不足以讓鎮東侯下定決心提前發起作戰,當天晚上的爭吵最終不了了之。
第二天一早,金求德就又和參謀們開始工作,他聽到衛兵報告蒲觀水又來求見,金求德捏捏鼻樑,無可奈何地吩咐道:“帶蒲大人去我的營帳,我馬上去見他,你們繼續工作。”
“金大人,我認爲你的計劃是不可以接受的。”見到金求德後,蒲觀水開門見山地說道。
“蒲兄弟請坐。”金求德示意紅臉大將不妨坐下說話。未等蒲觀水繼續開口,金求德就先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端起茶碗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對方繼續昨晚的話題,心思其實已經飛去屬下的參謀那裡。
“立刻就要五千把燧發槍,最好下個月內就能送到京師,需要派人多去催鎧甲不再需要了,面對許平時這個東西完全沒用。”金求德低頭玩弄着手裡的茶碗,心裡只顧思索編練新兵的事情,嘴裡哼哼哈哈地應付着蒲觀水,直到被對方一句石破驚天的話打斷思路。
“昨天我已經去拜會過魏閣老了,他答應爲我安排面聖。”
金求德擡起頭,眼神漸漸凝聚起來,變得鋒利無比:“蒲兄弟,此事你並沒有取得侯爺的許可。”
“是的,我是擅自去見閣老大人的。”蒲觀水面無愧色。
金求德緩緩搖頭:“這是不對的。”
“吃人是更不對的。”蒲觀水硬邦邦地頂回來。
“蒲兄弟,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生死與共,我在遼東就和賈兄弟共事,你以爲我會不着急嗎?”金求德的語氣也變得高亢起來,他越說越是激動:“你難道忘了嗎?多年來,我們並肩對抗文臣的壓制和侮辱,我們全力支持侯爺。你難道忘了嗎?我們永遠只用一個聲音說話!無論內部有什麼分歧都只向侯爺傾訴。只要侯爺點頭就由侯爺去和朝廷說,如果侯爺不點頭,就該老老實實回去工作。我們不該給侯爺扯後腿!”
見金求德動怒,蒲觀水的臉龐上竟露出一絲笑意:“侯爺一直說我們官兵的天職是保民護民,我深知侯爺也不想看見吃人的慘劇發生,我堅持我們應該立刻出兵。如果如果侯爺這次是說應該吃人的話,末將不能贊同這個聲音。”
“我們現在手裡只有三營兵,只有三營兵可以動用!”金求德晃着手指加強語氣,他已經把茶碗丟在一邊:“這三營兵需要補充三千人的缺額,教導隊那裡沒有這麼多的新兵,而且我們要想對付許平就得換裝燧發槍,長矛一點用都沒有!也就是說,我們需要三千人和六千條槍,立刻出兵?怎麼可能?”
“這個我已經想過了。冬季山東那裡沒有什麼行動,可以從賀大人那四個營裡抽出三千名燧發槍手和四千支槍。”
“那山東怎麼辦?”
“金大人真的認爲東江叛軍能在冬季攻打我們堅守的城池麼?”
金求德搖頭道:“就算如此,倉促成軍也是大忌。”
“河南亂賊也是倉促成軍,他們還不如我們呢,他們能,我們爲什麼不能?”
“冒險啊,冒險,蒲兄弟你怎麼如此固執?”金求德連聲長嘆,他又提出一個問題:“就算勉強湊出一萬兩千兵力,這三營又該交給誰統御?賀大人那裡勢難分身,楊兄弟的病也沒有痊癒。”
黃石的手下,有獨立領軍經驗的除去賀寶刀和賈明河,就只剩楊致遠一人。楊致遠突然患上肝病,諸多名醫看過以後都束手無策,最近一段時間,他經常腹疼如攪,吃什麼藥都如湯潑石。
“我本希望金大人能夠出馬。”
蒲觀水話音才落,金求德就斷然否認:“我不行,我從來都是在大人身旁贊畫軍務,一直沒有過獨立領軍出兵,趙大人也是一樣。再說我手邊的事情繁多,一天也離不開京師。”
金求德一直希望朝廷能讓黃石領軍出戰,不過朝廷對此顯然顧慮重重。鎮東侯已經武功蓋世,名聲太重,而且身爲侯爵,沒有任何文臣能加以節制。因此,朝廷只讓黃石作爲練兵總理負責新軍的訓練工作,卻絕不肯把兵權交到他手裡,即使是交給黃石的心腹,朝廷都不是很放心。
“我知道,”蒲觀水點點頭:“我認爲我可以帶兵出戰。”
金求德盯着蒲觀水好一會兒沒說話,後者嘆息一聲:“我確實沒有獨自領軍出戰過,不過我的資歷足夠了,在軍中也有點威望,壓住幾個營官毫無問題。”
見金求德還是不言不語,蒲觀水站起身來:“金大人我得走了,章閣老說安排我今日早朝後去面聖,我再不走就怕耽擱了。”
金求德繃着臉問道:“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了,那你今日來見我又是爲何?”
蒲觀水又是一聲長嘆:“我希望金大人能幫我,能和我齊心合力。”
“現在蒲將軍才說這話,不覺得太晚了麼?”
蒲觀水沒再多說,而是抱起頭盔走出營帳。
金求德則立刻趕去見鎮東侯。
面聖後蒲觀水就被天子授予總兵職務,面聖結束後他戰戰兢兢地去見鎮東侯時,看到金求德一臉陰沉的站在旁邊。
“大人。”
“蒲兄弟,”鎮東侯的語氣充滿了疲憊,但仍然和藹:“你爲什麼如此固執?”
“大人請看,”蒲觀水從懷中掏出兩枚鐵釘,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這是剛剛從開封送來的,下午皇上纔看到,剛纔皇上把它們交到末將手中。”
鎮東侯接過兩枚長釘,一枚長,一枚短,較短的那枚也有兩根手指那麼長,而長的那枚尾巴彎曲出一個把手。鎮東侯把兩枚鐵釘在手裡反覆檢視了幾遍,注意到上面還有風乾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