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陣以待的汴軍一直等到日頭偏西,纔看見姍姍來遲的闖軍。這次趁着年三十奇襲,孫可望一口氣掃蕩了毫州周圍的幾個江北軍大營,抓住一萬多俘虜,繳獲大批糧食、火藥,至於爲過年準備的豬羊還有米酒,更是不計其數。孫可望帶來的民夫不夠多,現在連俘虜都用來搬運物資。闖軍被超出預料的收穫拖累,所以直到現在孫可望才帶着親衛趕來毫州城下。
見到闖軍的大隊人馬後,鬱董把寶劍一揮,毫州城上頓時就是銃炮齊鳴,每個人都竭力把手中的火器儘可能快地發射出去,爲此他們連彈丸都不裝填,只是一個勁地放空槍、空炮;城牆後被組織起來的人手則拼命地敲鑼打鼓,百姓家的鞭炮也被取出來盡數燃放。
一千五百名闖軍靜靜地停在毫州城上的火器射程之外,他們的統帥孫可望側耳聽着一里外毫州城的響動,又看看城樓上騰起的大團硝煙,搖頭道:“雖然有些是鞭炮,不過火器確實不少,城內至少有好幾千官兵。”
孫可望明白鬱董想表達的意思,見事不可爲,孫可望就下令回師。聽說立刻就回歸德府過年,一千五百名闖軍歡聲雷動,興高采烈地掉頭向北,官兵齊聲唱着歌,步履輕快地遠離毫州而去。
毫州知縣還不知道闖軍已經退去。呆坐在縣衙內的縣太爺聽到銃炮聲大作,低着頭閉上眼睛一個勁地念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縣太爺也不知道自己唸了多久,直到被一個衝進來的僕人興奮地打斷:“老爺,大捷啊,官兵大捷!闖賊被我們殺退了!”
“真是菩薩保佑啊!”縣太爺熱淚盈眶,跟兔子似地從座位上蹦起來,提着官服的袍角向門口奔去:“我要立刻趕去恭賀鬱帥。”
鬱董笑眯眯地接受了縣令的道賀。他心中大定,目視着空曠的遠方在城頭堅持到天黑。太陽落下後,汴軍立刻開始燃放爆竹、敲鑼打鼓,朝着空無一人的城下亂放火器。
站在鬱董身後不遠處的縣令被槍炮聲驚擾得心神不安,忍不住問道:“鬱帥,這是何意啊?”
“大人有所不知,這乃是防範賊人趁夜偷襲啊。”鬱董的心情不錯,就對周圍解釋起來,城上如此熱鬧,便可讓潛伏在暗處的闖軍知道官兵戒備森嚴,無隙可趁。
大家頓時心悅誠服:“鬱帥兵法嫺熟,果然是名不虛傳。”
這頓年夜飯鬱董吃得極其暢快,毫州剩餘的縉紳都不呆在家中與家人團聚,而是紛紛趕來向鬱董敬酒。但鬱董只淺飲兩杯,將其餘的一概推辭掉:“兄弟我雖然打退了闖賊的一番攻勢,但恐飲酒誤事。”
宴會上鬱董不曾脫去盔甲,縉紳們感嘆之餘,紛紛表示要在初五再給鬱董好好慶祝一番,彌補他沒能過上一個好年的遺憾。酒過三巡,鬱董又起身抱歉,表示要前去巡城。縣令和縉紳們恭恭敬敬送他出門。鬱董志得意滿地與吳維再次來到城牆下,他背後的親丁掏出銅鑼咣咣地敲起來,大聲喊叫着:“大帥巡城啦,大帥巡城啦!”
聽到鑼聲的汴軍士兵頓時爭先恐後,如潑水般地把火銃向着漆黑的夜色中打去。城樓上的汴軍士兵一個個面容猙獰猶如厲鬼,賣力地向着牆垛外開火時還嘶聲大呼:“殺!殺!殺賊啊!”
“唔。”鬱董滿意地點點頭:“兒郎們都很勇猛嘛。”
鬱董圍着毫州城轉了一圈,回到宴會廳時,發現縣令和縉紳們的臉色有些不太對。鬱董知道他們心裡擔憂,就寬慰道:“諸君放心,要是賊子真的殺上了城,就不是這般聲響了。”
衆人皆唯唯,其中有人問道:“鬱帥,這銃炮要放一夜麼?”
“是啊。”鬱董坦然地答道。
“這年過的”那人聞言後苦笑一聲,餘者臉上盡是慼慼然同感之色,更有人斗膽問道:“鬱帥,官兵嚴加戒備,何必如此,這不是讓賊人們知道我們的虛實麼?”
“不然!”鬱董把手一揮,不以爲然地說道:“就是要讓賊人知道我們有備。若只是嚴加戒備而不令賊人知曉,恐他們以爲我們當真無備而亡命登城。現在他們知道我們如此警覺,也就不敢生出僥倖之心了嘛。”
衆人默然不語。鬱董一笑又道:“孫子兵法有云,爲將者,未思勝,先思敗,所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賊人心存僥倖而來,結果出了什麼紕漏,我豈不是有負朝廷所託,也對不起諸君的信任啊。”
衆人轟然應是:“鬱帥曉暢軍事,真是毫州父老的大幸。”
初一天明後,鬱董在城頭再三觀望,沒有見到任何闖軍活動的跡象,隨即以重金招募敢死之士,縋城而下去四郊偵查。入夜以前五十個勇士盡數平安返回,興奮地報告鬱董,闖軍毫無蹤影。縣令聞報大喜,連忙起草奏章,報告毫州軍民奮勇殺賊,經過兩日一夜的激戰,將闖賊巨寇孫可望擊退,並將敢死之士縋下城,追殺闖賊數十里。
奏章寫完後已是天黑,鬱董又再次出銀二百兩招募死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即就有汴軍士兵領了鬱董的賞賜,再次縋城而下去鳳陽府報捷。
等南京收到鳳陽府的彙報後也是一片歡騰,連忙向京師報告“毫州大捷”的詳細經過。隨後毫州第二份捷報也通過鳳陽府輾轉傳來,證實孫可望手下有四大金剛,名曰孫獅、孫虎、孫豹、孫狼,這四大金剛窮兇極惡,各個有萬夫不當之勇,攻打毫州時孫可望的四大金剛齊出,幾次帶領羣匪殺上毫州城牆,總兵鬱董浴血奮戰,把他們一一斬落城下,終於取得了毫州大捷。城下的孫可望哀痛他四大金剛的陣亡,吐血三升跌落於塵埃之中,幾乎當場氣得斃命。據河南的可靠消息,孫可望被闖賊搶回歸德城後還扯着鬍鬚大呼:“自吾縱橫中原二十年來,從未有如此大敗啊。”
崇禎天子聞奏後龍顏大悅,南直隸文臣、鳳陽巡撫、知府、毫州文武人人有功,鬱董則被提拔爲右軍都督府左都督此乃後話,按下不提。
正月初一時分,河南境內對壘的闖、明兩軍陣地上先後響起慶賀新年的爆竹聲。爆竹聲過後,闖軍那邊突然涌出幾個士兵,在闖軍棱堡下的空地上唱起了河南梆子。駐守在棱堡中的闖軍士兵擠到牆邊觀看,還有人坐在牆上大聲喝彩,壕溝中的闖軍士兵和崗哨也紛紛站起,更有士兵跳出來和那些請來的藝人跑到一起,用歌聲給同袍們拜年。
新軍這邊的士兵注視着對面敵軍的舉動,本應每夜按慣例放炮的臼炮軍官一時間也沒有下令開火。終於有闖軍士兵自發地向着新軍營地這邊跑來,寒風把他們的話語送入新軍士兵耳中:“老鄉!老鄉!正月不打仗!”
新軍的沉默讓越來越多的闖軍士兵投入新年嬉戲中,大批的闖軍士兵把武器留在棱堡內,跑到空地上打起雪仗,快樂地放聲大笑。
蒲觀水聞訊趕到前線時,看見大批的闖軍士兵都從隱蔽處出來,一個草棚已經被搭建起來,許多闖軍士兵正圍繞着它入神地聽戲。陪同蒲觀水前來的成平皺眉看着對面的熱鬧場面,低聲責備道:“爲什麼不進攻?”
“已經是正月了,”那個軍官小聲抗辯道:“正月初一殺人,這太說不過去了,卑職擔心會影響軍心、士氣。”
“糊塗,闖賊殺了我們那麼多弟兄。”成平斥責一聲,轉頭向蒲觀水請令道:“大人,下令進攻吧。”
蒲觀水凝思半晌,搖頭道:“算了,大年初一的太陽還沒出來,也不急於這一時。”
“大人。”成平搶前一步,固執地請求道:“闖賊已經頻臨崩潰,末將以爲不能給他們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