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跟着兩人的步伐走向斯芬奧托斯體內的更深處,小暗還是有點迷糊。這倒不是他少見多怪,畢竟身爲龍淵的行動員,再加上這幾個月惡補常識,小暗的見識也不能說少了,但是……
生物的體內,一向都是其他生物的絕對禁地,除了以寄生爲特長的寄生生物之外,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麼東西能夠在不影響宿主生存的情況下,長時間住在宿主體內的!
此刻先不說二號這個機器人,僅僅是看萊芙一路過來輕車熟路的樣子,就能肯定他已經在斯芬奧托斯體內居住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斯芬奧托斯的體內和小暗認知中的生物體內有着巨大的不同,似乎已經演化出了一個簡單的小世界。而能夠熟悉這裡到萊芙這種程度的,無疑是長期的居住者了。
不要小看所謂的小世界,實際上小暗有特別留意過斯芬奧托斯的體型,儘管龐大至極是事實,但排除掉衆多關係到生命的重要器官之後,剩餘的空間應該不算很多了纔對。
然而從胃部出來以後,小暗的心算告訴自己,跟隨萊芙兩人已經快速走了十分鐘左右了,這期間除了很多類似三個人一直走的小道之外,還有少許寬闊的大道,也不知道通往什麼地方。不過可以確定,斯芬奧托斯體內的空間絕對比外面看起來大得多!
那麼……難道是從胃部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進入這個小世界了嗎?
小暗壓下心裡的疑惑,那時候自己被噁心的胃液所包圍,一心只想儘快脫離,哪怕有着超直感卻也多少受到了一些影響,沒辦法注意到周圍空間的變化。再說現在最重要的目的是破壞斯芬奧托斯的心臟,既然萊芙他們對自己似乎沒什麼敵意,那大概可以爭取一下他們的幫助?
要知道大家的結界雖然能夠阻擋斯芬奧托斯,卻終究支撐不了太久。如果自己能得到他們兩個的幫助,少一些找路的時間,那就再好不過了。
“好了,我們到啦。”
再次轉過一個拐角之後,萊芙終於鬆了一口氣,停下了腳步。
“這裡……”
小暗有點發愣,眼前明明是一堵血肉牆壁啊?
“哈哈,我就知道我的複合迷彩術是很厲害的!”似乎猜到了小暗的意思,萊芙得意地笑起來,他伸出一隻手,居然直接沒入了牆壁之內,隨後整個身體也沒入進去。
小暗瞬間明白過來,這估計是利用了多種手段營造的假象,而萊芙真正的住所就在這虛假牆壁的後邊。
嘗試着直直地走進去,果然所想不錯,眼前一黑,隨後便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雖然這麼說,不過環境與其他地方還是極爲類似的,都是不斷蠕動的洞壁,以及其中血液組成的河流。當然,這裡的環境要稍微好一些,不但地面、牆壁和頂部的表面沒有外面那幾乎隨處可見的粘液,甚至潮溼的感覺都小了很多,一時之間幾乎讓小暗以爲自己回到了狄斯的胃裡。
除此之外,萊芙的住所還被仔細地打掃過,完全沒有外面明顯的腐朽之氣。
更令小暗驚訝的是,在這方圓不過五十託亞的地方,竟然還擺放着睡袋、椅子、寫字桌、工作臺、鍊金器材等一大堆看了讓人眼花繚亂的東西,彷彿這裡根本不是什麼魔龍的體內,而是一個博學的法師的隱世小屋!
“哈哈,很吃驚吧~其實我也沒想到我能做到這個地步呢,主要還是有二號的幫助。”萊芙露出那招牌式的孩子氣的笑容,看了看跟着進來卻一直沉默着的機械少女,彷彿在炫耀着什麼,“當然啦,你現在的驚訝絕對不如我心裡的一半呢。”
“這……好厲害!”
小暗不由得咂咂嘴,要知道這裡可是體內世界,天知道萊芙是怎麼弄到製造這些東西的材料的!
“不過,似乎我的到來對你很重要,究竟是爲什麼呢?”
兩人席地而坐,二號則安靜地站在角落裡,似乎睡着了一般地閉上眼睛。小暗再也忍不住好奇,於是開口問道。
“唉,說來話長……”
一直顯得很開朗的萊芙神色微微黯淡,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道追憶的光,“其實你不問我也會說的,因爲我需要你的幫助!”
“誒?”
小暗一愣,“是要從這裡逃出去嗎?”
聞言,萊芙的臉色竟然露出一抹憤恨的神色,好像其中隱藏了無盡的仇怨,“不,遠遠不止。”
說着,他彷彿發泄似地一拳砸在了地面上——當然沒有任何用處——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想要斯芬奧托斯死!”
萊芙其實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歲了,畢竟,長久地生活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再加上自己現在的樣子……時間對他而言,意義已經不是很大了。
或者說,不記得時間會更好,因爲他每一次知道距離自己被吞進來已經過了多久,心中的仇恨就會加劇一點,猶如一團不斷膨脹的烈火,最終會將自己毀滅……
如果沒有二號的話,可能自己早就那麼做了吧?很多時候萊芙都會這麼想着,然後望向機械少女永**靜的面容,嘴角淺淺一笑。
是的,在這無盡的孤獨絕境之中,唯有她是始終陪伴自己的……家人。
家……麼?
想到這裡,萊芙再次苦笑起來,多麼甜蜜的一個詞,可是對自己而言,又顯得太遙遠了。
就從最初的時候開始吧。
在腦海的最深處,萊芙一直珍藏着自己那段還可以被稱爲“年輕”的時候的回憶。那個時候,自己只不過一個世代居住在海島上的漁民之子,雖然在人們看來聰明瞭一點,卻也註定繼承父輩的工作,在大海上拼搏一生……
然而有一年,島上爆發了前所未見的疾病,再加上天不作美,地裡的收成不好,死亡的陰影便漸漸籠罩了這個昔日平靜安樂的小島,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眼見之處,皆爲人們絕望的面孔。耳聞之處,皆爲哀痛的哭聲。
當年還是一個普通孩子的萊芙,沒有例外地染上了重病,家裡也沒有錢送他去海那邊的大陸上治療。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或許這一生,就這麼結束了吧?
終究是天無絕人之路,一日,伴隨着不知名機械的轟鳴,一隻巨大的鋼鐵怪物從天而降——很多年以後,萊芙才知道那叫做飛機。在人們驚慌的眼神中,一個美麗的身影緩緩從舷梯上走了下來,驚愕地看着這一羣幾乎絕望的人們。
原來,那位女子名叫蕾拉,是一位頗有名氣的科學家,本來打算這次來到島上進行科學考察,卻沒想到看到了這樣悲慘的一幕。
無論如何,蕾拉的到來給島上快要失去希望的人們送來一點光明。他們紛紛請求蕾拉的幫助,可後者只是無奈地搖頭。
那個時候,世界各國的技術都不發達,各大陸上還有大片的土地屬於魔獸,海洋更是生靈的禁區,根本無法派人來救援。就連蕾拉的飛機也主要是她自己製造的,不但僅此一架,而且飛越海洋已經是極限,返航後還需要長時間的維修、調試和保養才能再次起飛。
不過人們並沒有徹底絕望,他們集合了島上的十多個孩子,懇求蕾拉一定將他們帶離這片絕望之地。
就算如此,蕾拉的飛機空間有限,再帶三個人便是極限。艱難的抉擇之下,蕾拉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
然而島上的人們卻陷入了比之前更大的恐懼中,這些孩子都是他們最後的希望,要選三個……就意味着很可能只能存活三個!這種殘酷的選擇,一時之間讓這些幾乎朝夕相處的人們不知所措起來,沒有人想放棄自己家孩子的希望,卻也沒有人敢爲此而斷絕別人的孩子的希望。
“好吧,我來選。”
最後蕾拉這樣說着,轉身對着孩子們露出了笑容,“同學們聽題,我出三道題,誰先答對就帶誰走。”
隨後,她不去看人們驚訝的眼神,豎起一根手指:“第一題:有一盞燈,關着,一分鐘時亮了一下,再過半分鐘又亮一下,再過十五秒再閃亮一下,以後就這樣每過前面間隔時間的一半就閃亮一下。請問到兩分鐘時燈閃亮了多少次?”
“一百次!”有的孩子脫口而出。
蕾拉搖搖頭,“不對。”
“一千次!”
“不對,好好想想。”
一陣沉默之後,響起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來自一個文靜的小女孩,她的聲音幾乎小到了聽不清:“無數次。”
“很好,你過來吧。”蕾拉指着那個女孩點點頭,將她攬到了身後,“第二道題,一根粗細不均勻的繩子,從一頭點燃後燒完要一個小時,如何用它來做十五分鐘的計時?注意,不均勻!”
這次沒有孩子急着說,他們都在思考,但很快有一個男孩舉起了手,“繩子對摺後從兩頭燒!”
蕾拉又點點頭,“你過來吧。”她把這個男孩也拉到身後,同之前答題的女孩站在一起,“第三題,82,50,26,下一個數是什麼?”
很長時間沒有人回答。
蕾拉重複了一遍:“82,50,26,下一個數是什麼?”
“10!”一個女孩喊到。
“好孩子,過來吧。”蕾拉衝她豎起大拇指,然後頭也不回地帶着他們走上了飛機。
萊芙知道,那個男孩就是自己。
……
後來的事情真的很玄幻,像是夢一般。蕾拉將他們帶到了自己的實驗基地,用一種他當時絕對無法理解的手段治好了疾病。睜開眼睛的一刻,他感覺自己身體發生了一些奇怪的變化,然而卻說不出來。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就是最初的生體改造——那種病連蕾拉都找不到治療的辦法,不得不使用這尚未成熟的科技,而代價便是一個女孩再也沒能夠甦醒。
後來的十多年裡,蕾拉教授給他們大量的知識,讓他們看到了以前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世界……直到他們成年爲止。大概是明白一切,無論是他還是那個叫做月落蒂琪的女孩,都努力地學習着那些知識,漸漸地,他們都成爲了蕾拉的助手。
這段時間裡,蕾拉一直都很感慨,說她無意之中居然收下了兩個最棒的學生,因爲他們的創造力、理解力和學習天賦都遠遠超出她的預料,而萊芙甚至還要比那個女孩更強。
只不過,成年後月落蒂琪選擇了留在大陸上,而自己卻告別蕾拉老師,決心返回家鄉,利用自己的知識回報這個生他養他的地方。而萊芙也沒有失望,十多年前的疾病雖然幾乎摧毀了島上的人,卻還是有一些人倖存了下來。聽說萊芙決定回來幫助大家,他們都很開心,或許……好日子終於要到了吧。
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命運總是喜歡愚弄人,就在萊芙和人們一心準備努力建設海島的時候,海底一個巨大的黑影悄悄逼近……
那一天,天地變色,日月無光。當平日已經忙碌一天的人回到自己的蝸居進入夢鄉的時候,斯芬奧托斯忽然從海底發動了攻擊。大多數人就是在睡夢中連同整座小島被斯芬奧托斯給吞進了肚子。
其中大多數人甚至直到死,都沒能醒過來,可謂是“死了個痛快”。而那些中途驚醒的人們,卻面對了更大的痛苦——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在斯芬奧托斯的胃中被消化殆盡!
然而在這些人裡面,萊芙卻是最爲痛苦的。實際上他並非是單獨回到島上的,而是有着二號的陪伴。這個機械少女是不久之前他和蕾拉一起製作的人造活性生命機械,卻不知道爲什麼,只承認萊芙爲她的主人。蕾拉倒也沒有太在意,順勢就讓她做了萊芙的助手兼保鏢。
在被吞入口中之後,二號雖然無力抵抗斯芬奧托斯咽喉與食道肌肉的力量,被斯芬奧托斯一同嚥下了肚子,但身爲機械的她能夠懸空,於是她第一時間將萊芙救了起來。可也正是如此,萊芙親眼見證了自己的所有鄉親被活活融解的一幕!
在以後的生活裡,萊芙真的有很多次都想着乾脆去死好了,反正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不在了。可是,每次他差點就要跳進斯芬奧托斯的胃液中的時候,看到二號始終平靜的面孔,他就會遲疑。
有句話說,有時候,活着比死去要擁有更大的勇氣。如果自己就這樣死掉,二號……該怎麼辦?
儘管知道二號是機器人,但是她偶爾也會發表自己的看法,再加上她那與真人幾乎沒有區別的外表,這令萊芙很多時候都不由自主地將她當做真人看待。現在兩個人生活還好,如果自己一死,那被自己逃避的孤獨和絕望,不會都轉移到二號身上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