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玄離開後,李垣盤坐在石牀上,疑惑地想:“幻魔毒是有效的,爲何我當初沒有反應?”
他能清晰地感知道,常平偷取他的記憶時,將幻魔毒的氣息,當成記憶信息帶了回去。
毒性發作非常迅猛,其識海和神魂,幾乎是瞬間潰散的,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瞬息之間,殺死一個虛空境強者,毒性比預想中的還要厲害!”李垣自己也覺得非常恐怖。
除了少數用秘法封印修爲,留在玄域大陸的人之外,虛空境修爲,已經是玄域大陸的武道巔峰。
而這樣的強者,他已經毒殺了兩個。
“對於修煉刺殺術的人來說,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實力差距,只要方法得當,稚童也可以殺死神人!”
這句話,李原跟他講過多次。
直到此時,他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這話是何等的正確。
“經過這一次的教訓後,你們應該老實一段時間了吧?”李垣冷冷地想。
他用一招苦肉計,堵死了慶王等人,公開爲難他的路子。
但是李垣知道,慶王並非孤家寡人,對方有足夠多的方法,不用親自出面,就可以對付自己。
而自己的仇人,也並非只有慶王和南宮泰和,危險不會就此消失,反而可能因爲常平的死亡,變得越來越大。
“還是自身實力不夠啊!”他無奈地想。
若是實力足夠強大,誰膽敢齜牙,直接上門拍死對方,哪還有眼前的苦惱。
事情的演變,也正如李垣所料。
常平的詭異死亡,造成了很大的轟動。
但是大家都認爲,這事不是李垣乾的,而是範玄出的手。
很多人都在打探,範玄修煉了哪種殺伐秘法,竟然能瞬殺一個虛空境強者。
李垣涉嫌毒殺觀星境強者的消息,也隨着這些人的調查,順帶着擴散了開去。
馭獸宗宗主公羊雲鵬,也得到了這條消息。
兒子公羊文卓之死,他一直沒有頭緒,任何可能的線索,都不會放過。
很快,一支精銳小隊,潛入玉龍國境內,秘密調查李垣。
四海宗的暗淵,也提高了李垣的威脅等級,派出一隊精銳殺手,潛往長京,準備秘密捉拿他。
李垣受傷的消息,武院雖然隱瞞下來,但是風聲,還是傳到了閻鳳玲等人的耳中。
衆人紛紛用通訊玉符詢問他。
李垣正在裝昏迷,不好回訊。
閻鳳玲和許靜怡,跑到符紋堂拜訪範玄。
“他沒有生命危險,休息幾個月就能恢復,你們不用擔心!”範玄安慰她們。
確定李垣真的受傷了,閻鳳玲等人怎麼可能不擔心?
但是範玄不答應,她們也不敢闖水雲峰,只能乾着急。
黃昏時分,水雲峰頂。
李垣面對夕陽,張開雙手,十指快速抖動,訓練刻畫符文。
手掌周圍,光線快速變幻,時而亮起火光,好似烈焰燃燒;時而霧氣蒸騰,凝聚晶瑩露珠;時而微風盪漾,盤旋不息……
天空餘暉將盡,李垣陡然氣息激盪,雙手動作緩緩停止,思緒飄蕩,進入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
眼前景色一變,他站在了車水馬龍,繁華熱鬧的大街。
茫然四顧,行人摩肩接踵,行色匆匆。
周圍高樓大廈,星羅棋佈,馬路上汽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他本能地隨着人流,大步向前走去,穿過兩條街道,眼前出現一座高大的寫字樓。
走向大樓門口,順手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卡,就要刷卡進門。
忽然間,李垣停下腳步,轉身走到外面,擡頭看着大廈招牌,視線緩緩移向九樓,沉默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走到公交站,搭上二十二路公交車,乘了十六站,在一個小區門前下了車,刷卡進了小區。
緩緩地走到五號樓前,仰頭看了一會兒,刷卡進門,順着樓梯上了六樓。
六零二室的大門上,貼滿了小廣告,開鎖、送煤氣、疏通下水道……
他一張一張地看完,掏出鑰匙打開門,返潮的怪味撲面而來。
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讓怪味消散一點,走進屋去,緩緩關上了門。
這是兩房一廳。
客廳內,一張舊桌子,一張木沙發,三張椅子,是所有的傢俱。
牆上掛着一個相框,四周纏着黑布,裡面是一張全家福。
父母站在兩側,男的身材高大,相貌憨厚,女的身材微胖,笑容溫和。
兩人中間的小男孩,十三四歲的左右,咧着嘴巴,笑得很開心。
李垣站在相框前,默默地看着照片,淚水無聲滾落,宛若泉涌。
許久之後,他走到木沙發旁坐下,怔怔地看着桌子旁的三張木椅,神情落寞、孤寂。
默然良久,起身推開次臥房門,房間裡有一張牀,被子胡亂的堆在牆邊。
牀頭放着一個櫃子,上面堆滿了資料,有好幾尺高,有一些掉落在地上,顯得非常凌亂。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轉身走到主臥前,推開房門。
房間打掃得很乾淨,牀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兩雙棉拖鞋,並排放在牀邊。
牀頭櫃上,放着兩份死亡證明,一男一女,死亡原因是車禍,死亡日期是同一天。
李垣坐在牀邊,看着房間內的物品,表情悲傷、失望。
他前世是這個世界的人,上大一那年,父母下班路上,被一輛豪車撞死。
豪車的主人,是一個喝醉酒的年輕人。
車禍除了造成他的父母死亡之外,另外還有一死四重傷,是一次非常嚴重的交通肇事,影響非常惡劣。
肇事司機的家人,反應很快,一下子拿出三千多萬,賠付死傷者家屬。
最後,肇事者被判了七年。
李垣是獨子,爺爺奶奶早已去世。外公外婆那裡,幾個舅舅姨娘盯上了賠償金,買房買車做生意,都來找他借錢。
李垣煩不勝煩,斷了跟他們的聯繫。
他孤苦伶仃,心情灰暗,用了好長時間,才勉強從陰影中走出來。
事情到這裡,本來已經告一段落。
然而在工作的第二年,他出差去另一個城市,目睹了一次車禍,一個小姑娘被撞斷了雙腿。
而肇事的司機,竟然是那個本應該還在坐牢的青年,肇事原因,依然是醉酒駕駛。
他請假留在那個城市,暗中調查此事,發現青年被判刑入獄的第二個月,就保外就醫了,實際坐牢時間,還沒有在拘留所待的時間長。
撞傷小女孩這件案子,明明是青年醉酒肇事,結果卻成了同等責任,賠付了一大筆錢之後,就沒了後續。
李垣的世界,再次陷入灰暗之中。
一個月後,他辭了工作,買了一輛越野車,利用自己電子專業的能力,監控青年的一舉一動。
不久,趁對方跟其父母一起外出的機會,將兩輛車撞下了懸崖,自己也掉了下去,製造了一起死亡四人的惡性車禍。
等他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還沒弄明白是什麼狀況,就被李原夫婦帶到了靠山村。
李垣坐在牀邊,忽然苦笑一聲,喃喃自語:“我最大的願望,是再見我爹孃一面,連這點都不知道,你算什麼心魔?”
話音剛落,周圍景色開始虛化。
李垣看着這一切,目光充滿遺憾,用商量的口氣說道:“讓我見見爸媽唄,見到了,說不定我自己就不願醒來了!”
虛化繼續,光線扭曲。
“狗屁!”李垣哼了一聲,滿心不爽。
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況。
------練習刻畫符紋時,觸發了破境契機,進入明心見性的狀態。
心魔是心靈最深處的投影,是心理、精神、意識的缺陷,而產生的幻境。
武者心魔爆發,難以分清是現實還是幻象,往往是怕什麼來什麼,或者想什麼有什麼,沉迷其中,難以掙脫。
明心見性,就是憑本能和意志,斬去一切幻象,從而堅定信念,明悟真我本心,讓心境得到昇華,並打破體內無形的桎梏,使得修爲得到提升。
李垣靈魂特別,精神強大,還修煉了破妄術,雖然進入了幻境,意識卻保持清醒,就像作弊一樣。
他很清楚自己見到的、經歷的,都是虛假的,自然就不會被迷惑了。
眼前景色一變,李垣出現在一個大房間中。
“李垣,想死我了!”一個衣着清涼,美麗得不像話的少女,飛身撲了過來,緊緊地摟住了他。
“歐陽靈,是你?”李垣愣了一下,隨即表情古怪。
“是我啊,你什麼表情,是不是有其他女人了?”歐陽靈瞪大眼睛,泫然欲泣。
李垣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無奈地說道:
“咱們關係如果真的這麼親密,歐陽靈吃醋了,只會拔劍相向,哪會像你這樣賣萌?”
“你這樣的表現,只是我心中的臆想。她如果真的這樣做了,我也未必真的開心!”
“你果然有了女人,是閻鳳玲和許靜怡嗎,早知道不救她們了!”“歐陽靈”怒道。
李垣笑道:“別瞎折騰了,你要麼自己退去,要麼我殺了你。反正是心魔,殺你一次,那妮子也不知道!”
說到這裡,他反應過來,搖了搖頭:“當初她破境時,還不知道殺了我幾次呢?”
“你果然變心了!”歐陽靈淚眼婆娑,身影緩緩淡去。
眼前景色再次變幻。
李垣好奇地睜大眼睛,想看看這次出現的是誰,隨即嚇了一大跳。
眼前是一片沙灘,身材高挑豐滿的龍曼君,穿着一身火辣的泳裝,邁着貓步向他走來。
李垣的額頭,立刻滲出了冷汗:
“我竟然如此猥瑣,對這位老姑娘有了臆想?難道是戀母情結?”
還是那句話,心魔是心靈最深處的投影。
他自認非常冷靜理性,當日見龍曼君時,滿心全是戒備和提防,沒有一絲其他想法。
何況經歷問心陣拷問時,他也沒有發現,對龍曼君有啥特別的感覺。
他怎麼也想不到,幻境中見到的第二位女性,竟然是她,這太不可思議了。
龍曼君走到李垣跟前,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宜嗔宜喜:
“你這個沒良心的,幾個月沒見,也不來看我,是不是忘了姐姐?”
幽香飄入鼻端,心神盪漾,好像真實一樣。
李垣毛骨悚然,倏地退開兩步,跟着反應過來,不由地笑了起來:“龍曼君野心勃勃,哪會做這種小女人狀?”
他看着“龍曼君”,說道:“你自己退去吧,穿得這麼清涼,也不怕感冒!”
“龍曼君”昂首挺胸,怒目而視。
她見李垣臉色漸漸冷冽,生氣地哼了一聲,扭着腰走向海中,漸漸虛化消失。
李垣眼前景色再次變換,出現在一處宮殿時,還在摸着下巴想:“我真的這麼猥瑣?不能吧?”
“原來是你!”耳邊陡然響起森然的聲音。
他嚇得一激靈,猛地擡頭看去,坐在上方的人,竟然是慶王龍顥。
“你殺了我兒,拿命來吧!”龍顥一閃而至,當頭抓下。
李垣一閃而逝,出現在龍顥身後,一劍斬下了他的頭顱。
“心魔幻象而已,又不是真的慶王!”他搖了搖頭。
知道眼前只是幻象,精神層面就不會被壓制,對手是什麼修爲,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接下來,又經歷了各種幻象,將他心中所憂慮的事情,全經歷了一遍。
“還沒有問心陣給我的壓力大!”李垣覺得有些無聊。
他隱隱有些後悔,遇到歐陽靈和龍曼君時,不應該那麼快喝破,應該周旋一段時間,瞧瞧自己的心底,對女孩子究竟有哪些期望。
對於經歷坎坷,非常理性,從不意淫的李垣來說,這種自我剖析的機會,其實是非常難得。
遇到幻象越來越少,最後他出現在山頂,置身於一座石臺上,面對無盡星空。
“你爲何修煉?”一個聲音如洪鐘大呂。
“活着、守護、不離別!”李垣輕聲說道。
他知道,這問話的聲音,其實是自己的心聲。
“你爲何修煉?”
“懲惡、揚善、順心意!”
“你爲何修煉?”
“掌握自己的命運!”
“善!”聲音轟鳴,李垣的丹田空間,急劇擴大,經脈再次空蕩起來。
一切幻象消失,李垣依然站在山頂,天色已經大亮,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心有所感,回頭望去,只見範玄站在不遠處,揹着雙手,微笑着看着自己。
“多謝師尊護法!”李垣拱手施禮。
“雖然破境時間長了點,但是氣息圓融,非常完美!”範玄欣慰地說道。
他沒有詢問李垣,爲何開始時淚流滿面,後來又笑得那麼猥瑣。
“剛剛破境,你去閉關沉澱一下!”
“是!”
李垣返回密室,仔細體悟新的境界。
神識又暴漲了一截,覆蓋範圍已經達到十里,跟大部分凌雲境初期的武者相近。
破妄術的能力更加強大,目力所及,已經達到三十多裡,這是絕大部分凌雲境武者,都無法做到的距離。
透視效果也更加突出,兩寸多厚的木門,看起來就像透明玻璃。
這麼強大的透視能力,在繪製符文、破解陣法、識別機關陷阱方面,都非常的有用。
破境之後,提升最明顯的,還是丹田空間。
如果將普通神識境武者的丹田,視爲半里方圓的湖泊,進階見性境後,就增加到了方圓兩裡。
李垣這次破境,丹田就是從方圓二十里,增加到了方圓五十里。
丹田空間越大,容納的能量越多,實力自然也就越強。
他運轉內息,呼嘯奔騰,力量洶涌澎湃,經脈和肌肉隱隱有些脹痛。
“短短一個月內,內息增長了百倍,對身體造成了很大負擔,必須加強煉體了!”李垣有了緊迫感。
他煉化那麼多的邪靈,積蓄了恐怖的能量,完全是被動而爲,無可奈何。
體內吸納的能量,一旦超出身體承受能力,在激烈的戰鬥中,可能發生爆體而亡的悲劇,這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檢查過自己的境界,李垣取出一枚金色通訊玉符,默默打量。
這枚通訊玉符,是歐陽靈給他的那枚,上面沒有訊息。
這也很正常,神道城遠在十多萬裡之外,通訊玉符已經無法感應。
“我入見性境了,也有了一些奇遇,十年之內去看你的承諾,應該能完成。”李垣輕聲說道。
胸中離愁別緒涌動,心情有些壓抑,生出前去看望歐陽靈的衝動。
轉瞬又壓下了這個想法,這是不現實的事情。
他打開乾坤牌,看看裝着歐陽靈衣衫的袋子,心情瞬間好了起來:
“就是不知道,幾年後,這妮子是不是還這麼不着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