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發泄
一場暴風雨在榮國公府算是過去了,但同樣的一場暴風雨,在長安候府所造成的影響,卻遠比在榮國公府所造成的影響更重,也需要更久更久的時間,才能過去。
長安候府中的衆人,在宮宴尚未結束時,就先後從宮裡出來了。
長安候本還在宮宴上與他人推杯換盞,得了夫人的信兒讓他趕緊出宮,他不敢耽擱,只能快快出宮來。
可等上了馬車,卻忍不住埋怨,“大過年的,到底是出了何事,這時候要我出宮?”
難得君臣齊聚,權貴俱在,這時候一些想見又想不到的人,總能見到。湊上去敬杯酒,不着痕跡的奉承兩句,交情也就來了。事後再想求上門去,也有個說頭,也好進門。
長安候一般身量,身材也有些發福了,從那年邁的容顏可窺見,年輕時這也是頗負名望的美男子一枚。只是,到底不禁美色,又每天忙碌着算計逢迎之事,面上便帶出幾許諂媚來,襯得整個人沒了年輕時的風采,泯爲衆人。
長安候從來不是個能幹的人,早年憑藉出色的容貌迎的長安候夫人進門。可夫人再能幹,也只在內宅,官場上的事兒卻嫌少能插上手。也是以,長安候憑藉一身本事,現如今也不過在衙門中擔任着五品的虛職罷了。
即便如此,長安候府在京城還能算是數得着的勳貴,雖然擺脫不了正在走下坡路的勢頭,但總歸還半死不活的吊着,提起來也不至於讓人說些太刻薄的話。
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長安候能拉低身段,該伏低做小時就伏低做小,另一部分原因,卻與長安候夫人圓滑的“外交”手腕脫不開關係。
每年不知多少美人或古董銀子送出去,這也多虧的長安候夫人經營有道,府裡很是有幾個日進斗金的鋪子。不然,長安候府想要維持花團錦簇的模樣,且不容易。
也正是深知,府裡現如今的繁華離不開夫人,長安候對夫人很是敬重。
具體表現在,夫人但有所請,即便他正在美人的肚皮上耕耘,也得趕緊起身去見夫人。
長安候對長安候夫人的敬重與敬畏,由此可窺見一二。這種情緒深入骨髓,即便到了宮宴上,夫人但有所要求,長安候也是不敢推辭,即便百般不願,但也不敢耽擱,說出宮也就出宮了。
可雖說出了宮,長安候心中卻未嘗沒有怨言。
尤其是這一路走來,宮道悽清,除了他之外,別人竟是都還在享着美酒、美食,與陛下的天恩,就愈發襯得他現在悽慘了些。
長安候不止一次想中途倒回去,可又想到,夫人不是那無理取鬧之人,他若耽擱了時間,回頭耽擱了大事兒,悔之晚矣。
心中明白這個道理,但想到錯失良機,以後還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昭陽王,長安候也是怨憤的很。
以至於一上了馬車,就忍不住對着長安候夫人開炮,“有什麼事情不能等到宮宴結束?也沒多長時間了,有什麼事兒等回了府上再說難道就晚了麼?”
話落音,長安候隨手放下馬車簾子,人也一屁股坐在旁邊上的榻上。
他這時候才擡起頭,看向長安候夫人,一看之下整個人宛若見了鬼似的。
長安候夫人滿面淚珠,人呆愣楞的像是丟了魂。再看她身側,有個明顯的隆起,長安候驚懼之下起身過去一看,結果正好看見自家淑清那張執拗不孝的臉。
長安候驚過後又疑,疑心之下又畏,他顫着手指指着林淑清,“胡,胡鬧!大過年的,你把淑清帶馬車上做什麼?我知道你覺得女兒過的不容易。宴洲不在京城,只留下女兒自己在婆婆跟前伺候,受了苦受了磋磨也沒人說。可現在宴洲不是回來了嗎?又是大過年的,淑清也是出嫁的人了,你哪裡還能將她往年孃家帶,要是讓榮國公府的人知道了,該苛責女兒了。”
長安候甚至還掀開了馬車簾子,喊人過來,“快,快把三姑娘送到榮國公府的馬車上去。”
他這話纔剛落音,長安候夫人就一把扯過簾子來,命令外邊的車伕說,“啓程回侯府。”
“你做什麼?唉,夫人你可不能糊塗……”
“我沒有糊塗,但願你也不要糊塗。”長安候夫人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有什麼事兒回去說,別在這兒嘰嘰歪歪的,傳出去隻言片語,咱們一家子都別做人了。”
一家子都別做人了?
長安候的動作一頓,再不敢說道什麼了。但他眉頭卻一直緊皺的,不時還看上一眼昏睡不醒,額頭有傷的林淑清,不知是在揣測什麼。
一路安靜到了長安候府,長安候夫人將所有人都打發了,連帶着世子夫妻,府裡的二公子,她也都一併打發他們回院子歇息去,她則讓婆子抱起林淑清,與長安候一道回了正房。
等正房安靜下來,周圍的婆子與下人們也都散了,卻聞正房中突然傳來叮鈴哐當一串響聲。繼而,便是長安候帶着滔天怒氣的嘶吼,“我打死這個不孝女!”
長安候夫人不攔着,只指着昏睡的女兒說,“你打,你現在就打死她。我但凡攔着你,我出門被馬車撞死。”
長安候看着夫人平靜篤定的模樣,突然被嚇着似的,不敢動了。
但想到這逆女偷人,竟然給榮國公府的公子帶綠帽子,他也是頭皮發麻,戰戰兢兢。
尤其是想到榮國公那孔武有力的身形,他那兇性上來,十個他也不夠榮國公一刀砍的。
長安候哆哆嗦嗦的說,“我倒是肯放過她,我就怕榮國公府的人不肯放過我。”
長安候驚懼之下,直接埋怨起長安候夫人,“你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教養的女兒?她怎麼能做出如此醜事?別說是榮國公府,就是咱們長安候府的人,也都被丟盡了。以後府裡的人還怎麼出門,還不被京城的人笑死麼?”
長安候夫人說,“那怎麼辦?事已至此,那你說怎麼辦?是我沒好好管教女兒麼?我懷胎十月生的,從小教養到大,一個眼珠子都不敢錯開。我自認爲把她教養的很好,。可她就是長歪了,性情也歪了,這都怪我麼?”
長安候條件反射就吼過去,“不怪你怪誰?你雖然沒少管教她,但你太寵愛淑清了,要星星不給月亮的,淑清能辦出今天這事兒,都是你寵溺太過惹的禍。”
這聲音一出,屋內陡然安靜下來。
長安候夫人臉色倉皇,嘴脣慘白,再看長安候,把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後,他倒是痛快了,可看夫人崩潰的模樣,他也不是不後悔。
夫人雖對淑清太過寵溺,但對其餘幾個子女的教養,卻沒有一樣不妥當。府中有今日的繁花錦簇,夫人功不可沒。
長安候是有幾分後悔的,但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來了。
他只能略懊惱的咕噥說,“不管如何,事已至此,還是要想出個妥善的解決辦法來。不然,單是榮國公那一關,都過不去。”
“辦法,如今還有什麼辦法……”
夫妻兩人相對而坐,俱都想不出個妥當的解決辦法來。
又片刻後,長安候陡然想起什麼。“那女幹夫……”
長安候夫人壓低了聲音,“是二皇子。”
長安候陡然瞪大了雙眼,“她竟然,竟然……”
長安候夫人:“淑清就是被二皇子誘哄……”
長安候:“這話你敢說出去嗎?即便真是二皇子,咱們也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長安候夫人幽幽道,“也不一定是吃虧,淑清還有依仗的。她懷了,已經兩個多月了……”
長安候:“……”
夫妻兩人相對而視,突然都說不出話來。
若真是如此,那許是真的是淑清命未絕!
二皇子成親兩年多來,府中雖有正妃、側妃與妾室、通房數人,但二皇子後院斗的厲害,到如今只有三五人懷孕,可未有一子誕生。
若是淑清能平安生下這個孩子……
長安候在做着白日夢,長安候夫人是想着保全這個女兒,因而,即便夫妻倆明知現在最明智的做法,乃是打胎,但都沒說出這句話。
他們又沉默了半晌,長安候夫人說,“榮國公府那邊,明日你過去一趟,讓他們和離了吧。”
長安候聞言一縮腦袋,“和離?榮國公府怕是想直接將淑清休棄吧?”
“他們會和離的,不和離也得和離!這不是他們一家的事兒,還有二皇子摻和進來。再來,若是這時候將淑清休棄,鬧得太大了,到時候京城中都是流言蜚語,想來那也不是榮國公府的人想看到的。”
“行,行吧。”就跟這時候和離了,京城沒有流言蜚語似的。
但這話長安候沒敢說出口,因爲夫人鐵青的面色,以及方纔他說錯的那句話,長安候在夫人面前謹小慎微,生恐再有一個字說錯,惹來夫人雷霆大怒。
夫妻兩人剛剛商定了這事兒,就聽到隔壁廂房中有動靜傳來。
很快,劉媽媽進來說,“侯爺,夫人,三姑娘醒了,正鬧着,鬧着……”
三姑娘問她要“二皇子”。
這話劉媽媽沒敢說出口,心中卻響起一道道驚雷。
這時候她心中有些恍然,怪不得侯爺與夫人宮宴中途回來了;怪不得還將已經出嫁的三姑娘帶回來了;怪不得夫人與侯爺面色那麼難看,宛若大禍臨頭。
如今,一切都有解釋了。
原來竟是自家三姑娘行錯踏錯,與二皇子有了苟且之事。
劉媽媽頭壓得更低了,不敢讓夫人與侯爺看見她驚恐不安的神色來。
好在長安候與長安候夫人此刻也無暇關注她。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俱都擡起頭看向彼此,隨即擡起腳就往隔壁廂房去。
隔壁廂房中,林淑清已經清醒過來,但似乎她人還在混沌中。
她倒是不在胡言亂語,要二皇子了。但看到母親與父親一道進來,她也忍不住蹙着娟秀的眉頭,抱怨說,“我不是在宮裡麼,爹,娘,你們怎麼把我……”
“啪!”
後邊的話林淑清沒能說出口,他被長安候蒲扇的巴掌一掌扇歪了頭。
林淑清未出口的話被攔腰截斷,她整個人抑制不住的尖叫出聲。
“啊!”
“你還敢叫!你個逆女!我真是上輩子做了孽,今生才修了你這個孽障當女兒!若是有後悔藥,我真想在你出生時,直接把你溺死在恭桶裡。”
話至此,長安候猶不解恨,再次狠狠的扇了一巴掌過去。
接連兩巴掌,把林淑清的臉都扇腫了。
林淑清再不敢叫,事已至此,再是蠢笨愚鈍的人,也知道事漏了。
若不是事漏了,她現在就該在宮裡,身邊是二皇子。
她就不應該是在母親院子的廂房中,不應該被父親暴打,母親卻坐視不理。
所有的這一切都告訴她,是她與二皇子的女幹情被發現了!
因爲事漏,林淑清很是心虛,被接連打了兩巴掌都不敢還手。
但她都已經這麼卑微了,父親還不罷休,還要繼續來打她。
顧忌着肚子中的孩子,又想到,既然事漏父母也沒第一時間要她的命,那這事兒就是有轉圜的餘地的。
既然有轉圜的餘地,她自然要拿住話語權。
林淑清突然就不怕了,挺着絲毫不顯懷的肚子,往長安候的巴掌上湊,“你打啊,往這裡打。這裡還有個孽種,你乾脆連他一道打死算了!”
長安候再是沒想到,他千嬌萬寵養大的姑娘,他們長安候府的嫡出的千金,剝去一層光鮮的內衣,露出來的內裡,竟是這樣一幅無恥無賴無下限的骯髒模樣。
他一時間真是被氣的渾身顫抖,嘴都快歪了。
林淑清見狀,卻只覺得痛快。
“我之前就說不要嫁給陳宴洲。我說我要嫁給皇孫王子,做皇妃王妃,今生做人上人。是你們不答應!是你們非要說,我沒了清白,陳宴洲又願意負責,硬是讓我嫁過去。現在走到這步田地,你們如意了?”
長安候氣的頭頂冒煙,長安候夫人冷眼看着歇斯底里的女兒,眸中暗沉,宛若有風暴凝聚。
林淑清還在發瘋,說她的憋屈,說她的報復,說她等這一日等很久很久了。
她歇斯底里的發泄着,直至渾身力盡,才頹喪的倒在被褥裡。
長安候夫人沒再說什麼,只扯着長安候,夫妻倆一道出了這道門,留着林淑清好自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