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出行
馬車往前行了一個時辰才停下。
雲鶯和穗兒從馬車上下來時,感覺腰痠腿麻,被顛的七葷八素。
但兩人都無暇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東西,他們的注意力,全都被沿途忙碌的百姓吸引住了。
已經到了三月下旬,該插秧了。田地裡擠擠挨挨全是人,老的小的,以及正年輕力壯的年輕人。大家弓着背,手上忙個不停。
放眼望去,稻田上出現一塊兒一塊的新綠,再看看百姓們黝黑樸實的面孔,那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同樣還有些穿着官服的差役,行走在田間地頭,他們有的手中拿着畝儀,有的拿着繩套。
雲鶯曾經專門瞭解過,在現有的測量工具中,畝儀是現在官府中最流行的工具。畝儀由一個木架與一個測量器組成,通過移動測量器,可以測算出土地的角度和長度,進而計算出面積。
這種測量工具較精細,使用時誤差小,但對測量人員的要求比較高,需要測量人員有一定的經驗和技術。
反觀另一種測量工具,也就是繩套。
繩套測量時精確度不高,但因爲南方地塊大多不規整,畝儀在南方使用很受限,是以,在南方測量田地,往往需要兩者搭配。
雲鶯想到這些從書中看來的消息,再看看現場那些或是拿着繩套,或是拿着畝儀的差役,就沒有太驚訝了。
她還在胡思亂想,隨雨已經往她手中塞了紙筆過來。
雲鶯以爲這是要讓她記錄數據,可她明明看見了,在那些測量人員旁邊,是有專門的人在記錄的。
所以問題來了,她手中被塞來的這些紙筆,到底是想讓她做什麼?
雲鶯問隨雨,隨雨就撓撓頭,“讓你拿你就拿着,總有用處的。”
隨雨又指指正在與旁人敘話的二爺,“你去二爺哪裡,若二爺說了什麼有用的,你就記下來。”
雲鶯默了默,隨雨不耐煩了,“快去啊,趕緊的。”
雲鶯走過去,二爺正在與一位老農說話。那老農不知道他的具體身份,但看他穿着富貴,那些縣衙的差役又對他恭恭敬敬,那就是猜,也知道這人怕不是縣衙裡的官人。
老農被問及家有多少畝田,最近耕作人手可足,往年雨水如何,可有開荒打算,以及十里八村可有有名望的人家,家中是否僱傭了佃戶勞作,給多少賃金,那些人家大致有多少田地……
老丈都照實說了,不敢有絲毫隱瞞。
老人家牙齒都掉光了,加之說的是雲歸縣的地方方言,雲鶯聽得很困難。
反觀二爺,他就像是地道的雲歸縣人一樣,與老丈對話全程沒有阻礙,加之語氣溫和,很快讓老丈放開了手腳,最後笑的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所以……究竟是讓她過來記錄什麼的?
雲鶯站在二爺身後兩不步遠的地方,手中的炭筆在雪白的紙張上不時劃拉兩下。
她記錄的都是一些勉強算是有用的數據,就比如二爺方纔問的那些問題的答案。
但是,這些東西很零碎,只問這一個人,根本不具備參考性。
難不成二爺還準備拿這些問題,找不同的百姓做答,然後從這“調差問卷”中,看一看百姓對開荒的看法。那問其餘問題呢?又有什麼意義呢?
意義總歸是有的吧,就比如瞭解民情。
但這應該沒到記錄的程度。
雲鶯心中有所懷疑,可她不敢說。
她只能屏氣凝神,仔細聽着那邊的動靜。
二爺與老農終於說完話了,他掉轉身往回走,雲鶯就站在路中間。
鄉下的小路,非常非常狹窄,撐死也就過一輛牛車,其餘地方,都被百姓種上了莊稼。
雲鶯不過出神了一瞬間,等回過神來,二爺已經站在她面前了。
她就這般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二爺,看着他胸脯微微起伏,喉嚨似難耐的上下滑動了兩下。隨即,她恍然大悟一樣,臉色突然爆紅,慌忙避到一邊去。
二爺從她身邊走過,往遠處行去,雲鶯拍了拍火熱的面頰,又趕緊跟上兩步。
這一上午,他們轉了三個村落,每個村落中,都可以看見拿着繩套和畝儀的差役。
當然,更多的,則是頂着烈日,在田間勞作的百姓。
他們看見二爺,總會露出敬畏的模樣,那那些小姑娘看見她身上的衣服,又總是會露出豔羨的神色來。
日頭越發高了,雲鶯的面頰上一片緋紅。
正在她思考,下次若還要陪着二爺出來,最好拿一頂帷帽時,隨雨走過來,將一個裝滿水的水囊遞給她。
還未等雲鶯推讓,隨雨就說,“給二爺送去。”
將水囊塞到雲鶯手裡,隨雨轉身就走遠了,他去尋了雷霆,將另一個水囊交給他,隨即兩人說着話去尋那些丈量田畝的差役。
穗兒就跟在雲鶯身邊,見雲鶯看向她,穗兒趕緊往後躲,一邊躲還一邊說,“姑娘,我怕二爺的。”
那模樣,如臨大敵,如果情況允許,穗兒現在就就能給雲鶯表演一個臨陣脫逃。
雲鶯不好勉強小丫鬟,便硬着頭皮走上前。
等二爺與一個年邁的老丈說完話,雲鶯輕咳了咳微啞的喉嚨,低聲說,“您喝些水緩一緩。”
二爺轉過身看着她,雲鶯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可她卻沒勇氣擡起頭來看他。
她只是看着他月白色的衣襬,嗅着他身上清淡的紙墨香與微微的檀香味兒,心中便悸動難忍,難耐的側過頭去。
二爺遲遲沒接那水囊,雲鶯一把將水囊塞進他手裡。
天氣實在熱的厲害,雖然偶有徐鳳吹來,但日頭太曬,雲鶯覺得,再這麼曬下去,她要變成火人了。
她走到路邊的柳樹下,想避一避熾熱的太陽,穗兒見狀就跟過去,說,“姑娘您熱壞了吧?您看您的臉,曬的紅的不像樣。”
雲鶯輕聲說,“還好,應該一會兒就不熱了。”
“會麼?”
“會的。”
很快到了午膳時候,一行人並沒有回縣城,更沒有在熱情邀請他們的里長家裡用餐。
雷霆與隨雨早就準備了乾糧,是早起做的一些餅子與包子、饅頭。
他們中途還打了兩隻野雞,準備烤來吃。如此,有人去撿柴草,有人收拾野雞,有人去飲馬,很快,不大的一片小樹林中,竟然只剩下雲鶯和二爺。
雲鶯不知道雷霆幾人是故意爲之,還是真就這麼巧合,總歸她萬分不自在,想要跟上去給人幫把手,可卻被走遠的隨雨吆喝了一聲,“雲鶯啊,你伺候二爺洗漱,讓二爺先用些乾糧墊墊。”
雲鶯:“……”
雲鶯拿起了水囊,再次走到二爺身邊,二爺坐在一塊兒石頭上休息。
雲鶯走過去問他,“您還喝水麼?還是先洗洗手臉?”
二爺不知是被曬的很了,還是怎麼了,嗓子竟然也啞的厲害。
他說,“不喝了,給我澆些水,我洗把臉。”
“哦。”
雲鶯打開了水囊,輕輕的倒出柔軟的水流來。
二爺在水流下搓了兩把手,隨即捧着水洗了幾把臉。
也就是這個時候,雲鶯纔敢肆無忌憚的看向二爺。
不知是不是雲鶯的錯覺,她感覺二爺消瘦了許多,他面頰都似有了凹陷,脖頸和手背上的青筋也更加明顯。
但他依舊是俊美的,而她走近他,依舊會控制不住的心臟亂跳。
二爺洗了手臉,猛的直起腰來。
猝不及防之下,兩人的視線直接對個正着。
有晶瑩的水珠順着二爺的面頰往下流,他面頰白皙如玉,五官線條棱角分明。但陽光的照耀下,他的神情又是那麼溫和,他漆黑的瞳仁中,倒影着她小小的影子。
雲鶯嘴脣囁嚅兩下,才狼狽的收回了視線。
她手忙腳亂的擰緊了水囊蓋子,又神思不屬的四處看了起來。
看旁邊樹上停了一隻不知名的鳥兒,此刻正嘰嘰喳喳亂叫;看腳邊的草叢裡似乎跳過了一隻蟲子;而不遠處開滿了五顏六色的小花,有蝴蝶翩躚從上邊飛過。
此情此景,堪可入畫。
二爺陡然開口,“雲鶯。”
雲鶯心跳都停了一拍,慢動作似的,她又看向他,“二爺,怎麼了?”
二爺看着她,一字一句說,“帕子給我用一下。”
雲鶯看到二爺抹去滾到眼裡的水珠,後知後覺意識到,二爺還沒擦臉。
她忙不迭去尋找自己的帕子,荷包中沒有,腰間也沒有,最後她想起,帕子就在她另一隻手中。
她尷尬的再次紅了臉,將手中的帕子遞了出去。
二爺接過後,沉默的擦着手臉。
雲鶯尷尬過了頭,又覺得此刻的沉默,是如此的震耳欲聾。
她挨不住這樣安靜的氛圍,她會胡思亂想。
她再次拿起那個空了的水囊,匆匆與二爺說,“水囊空了,我去接些水來。”
二爺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又在她回首時,隨口丟下一句,“外邊太曬,你在這兒歇着吧,水囊給我。”
二爺拿着水囊走遠了,小樹林中只剩下雲鶯一個人。
她默默的看着那個走遠的背影,眸色漸漸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