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那些厚重的積雪墜下來,重重地砸在他的胸腔上面,疼痛,溢滿了他的全身。
原來,裂縫一直生長在看不見的地方。
對着這樣一段不堪的往事,他能做什麼?對着這樣一個悲傷的父親,他能做什麼?雖然不能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長老爲什麼要刻意地隱瞞,但是,毫無疑問,這件事,是皇室的人做錯了。
他捂着心臟,問自己:我一直以來堅定不移地信仰着的東西,真的是正確的嗎?
他想起自己一年前走出落霧森林的時候,他的心裡是那樣的澄澈,他只是想着,劍指天下,掃清四方邪魔,讓精靈族的大家過上安穩快樂的生活,這便是他作爲一個精靈族的戰士唯一應該做的事情。
所以他的回答纔會是那麼的簡單而堅決。
你願意成爲精靈族的守護者嗎?———我願意!
可是,這一年來,他發現外面的世界,並不像落霧森林裡那樣永遠溫暖如春,外面的人,也並不是像他心中想的那樣清澈透明。
這一年來,他看到了許多落霧森林裡從來沒有的東西,欺騙,背叛,爾虞我詐。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的信念在不斷地動搖。而如今,這又是一樁。
就在今天,他發現原來他一直拼了命在保護的那座王城,也有過那麼一些黑暗齷齪,不可告人的往事,他一直在保護的,真的是他最初想保護的東西麼?
掃清四方邪魔……如果,邪魔就是他身邊的人,他的劍,還是會那麼毫不猶豫地斬下去麼?
凌星不願再想下去,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跨了一步來到火精靈族長的身邊,然後,就這樣,深深地,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
不是表示禮節的單膝跪地,而是雙膝……
“如果我們王城曾經對不起你們,那麼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說法,我是長老的弟子,也是王城的將軍,等我回到王城,一定徹底查清楚這件事情,還你們一個公道!我在這裡,替整個王城,也替我自己,向你道歉,向整個火精靈族道歉。”
一旁的銘鐵看到凌星的動作,什麼都沒說,快步走到凌星的身邊,和他跪在了一起。
此時此刻,他們心中所想,只有歉意。
兩個挺拔的少年就這樣跪在了一個火精靈的老人面前,帶着遲了二十年的愧疚,帶着掃清罪惡的決心。
但是,兩雙膝蓋,真的能填平那些積壓了許久的怨恨嗎?
族長看着眼前的兩個少年,最後深深地顫抖了一下,把兩個人扶起來,從腰間取下一塊牌子,擺在桌上,然後一聲不吭的往外走去。
走到了門口的時候,他說了一句:那個祭壇是你們的,我不干涉。
說完,他僵硬地踱出了門口。
銘鐵和凌星看了看桌上的牌子,又互相看了看對方,最後輕鬆地苦笑了一下。
儘管還不能完全消除兩族之間的隔閡,但是那個族長,總算是接受了他們的道歉。
然而,就在他們目送完族長離開,轉過身去看沉睡在牀上的落璇的時候,都被嚇了一跳。
在昏黃的燭光下,那雙粉紅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正看着他們呢……
【三】
凌星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落璇,卻不是怎麼的有些窘迫,他支吾了一下,訥訥地開口道:“你……醒了?”
“恩。醒了挺久了。”
“那……你……”
“我聽到了你們大部分的對話,特別是最後那一部分。”
凌星聽到對方這麼一說,臉上忽然有些發燙。“這位……姐姐……”
“叫我落璇。”
“落璇,我們,對不起……”
“對我父親說過的話,不必再重複了。我不會放下我對王城的仇恨,但是你們兩個,我可以不算在內。”
凌星和銘鐵聽到這句話,相視一笑。
但是對方隨即又幽幽地補充了一句,“不過,凌星,我還覺得你很討厭。”
凌星被落璇說得一愣,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小聲地問銘鐵,“我長得……真的那麼惹人討厭嗎?”
落璇顯然聽到凌星的話,撲哧一聲,笑容就這樣在她的臉上漾開了。
這一次,沒有了白天時候的狠厲和怨恨,這一個笑容溫和而柔軟,像冬日裡破開陰霾的第一抹陽光,讓整個乾枯的世界再次恢復生機。
凌星看着那個笑容,不由得自己也笑了,原來落璇不喊打喊殺的時候,笑起來也挺好看的呢。
可是,這個笑容好熟悉啊,他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
“喂!”落璇略帶疲憊的小聲呵斥打斷了凌星的思路,她從被窩裡伸出一隻蔥白的手指,指着屋子裡的某一處說:“你們,幫我把那個格子裡的東西拿過來好嗎?”
凌星順着她的手指,找到了一個櫃子,在櫃子上唯一的那個格子裡,他發現了一個小巧的髮夾,是一隻蝴蝶的形狀。
凌星把髮夾遞到落璇的手裡,問道:“這是什麼?”
落璇拿起髮夾,專注地看着,說道:“這是精靈族的長老在姐姐去世後給我的,他說,這是姐姐生前買來,準備回來看我的時候送給我當禮物的。”
她說到這,又慘然一笑,“可惜,她沒能親手送給我。”
凌星看着她,心中的又泛起了歉意,不過落璇很快恢復了平靜,微笑着說:“不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看着這個髮夾,就像姐姐在我身邊一樣。”
凌星尷尬地笑了笑,說:“你姐姐送的髮夾,你戴上去肯定很好看。不戴上去試試麼?”
躺在被窩裡的落璇捋了捋頭髮,但是隨即又搖了搖頭,“這個髮夾,我從來沒有戴過,等到有一天我能像姐姐一樣,能勇敢的面對命運,能保護族人不受傷害的時候,我再戴上。”
姐姐,你在看着我嗎?總有一天,我會戴上這個髮夾,成爲你那樣的人。
凌星站定身子,一字一頓,極爲嚴肅地說:“如果你相信我,我願意幫你!”
女子抿嘴一笑,不置可否,隨後她指着桌子上的那塊牌子說,“你拿着我父親的腰牌去火之祭壇吧,有這塊牌子,守衛不會攔你了。”
凌星重重地點頭:“等我們成功後,再來找你。”
落璇目送着凌星和銘鐵離開,輕吐了一口氣,又一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