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
從確定使用零作用測量方案來排除奇點實驗風險、到設備正式建成、再到開啓第一次試驗，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金陵城的蕭瑟秋意徹底化作了凜冽寒風，但相比起大西北那種如同刀子一般刮過的寒風，剛剛走出飛機艙門的喬安妮還是覺得，他寧願一輩子待在這裡，也不願意再去蘭州了。
什麼北方是乾冷、南方是溼冷？
那根本就是騙人的謊話。
蘭州的寒風讓他想起了自己在馬薩諸塞的日子，本來以爲離開美國、離開麻省理工，自己就再也不用受到那樣的折磨了，但沒想到，該來的，無論如何都還是躲不過去。
——
但還好，痛苦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零作用測量實驗已經取得了全面成功，甚至就連CKC晶體材料本身，也已經進入了最後的衝刺階段。
他也終於離開了蘭州，飛回了金陵。
擡手豎起衣領，喬安妮走下舷梯。
前面，接機的大巴車已經在等待，他一眼就看到了車門外的張黎明。
“黎明！”
他樂呵呵地伸出手快步向下走去，姿態不像是“西方人”，反倒更像是已經被這個國家的文化浸染已久的老油條。
唯獨讓他顯得有那麼一點“差別”的，就是他的發音。
雖然每天都在努力練習簡單的中文，但他叫出“黎明”的時候，聽着仍然像是“Lemon”。
“你好，麻煩你了。”
張黎明同樣向喬安妮伸出手，兩隻手緊緊相握，喬安妮繼續問道：
“怎麼樣，一切都還順利嗎？”
“很順利。”
張黎明點點頭，擡手示意喬安妮上車。
車上的暖氣被外界的冷氣擠了出來，撲在喬安妮的臉上，讓他有一種“毛髮聳立”的酥麻感。
他按照自己的習慣脫下了風衣交給一旁的服務人員，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問道：
“按照目前的消息來看，CKC晶體材料已經有了突破性進展，沒錯吧？”
“沒錯。”
張黎明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當然，具體的進展我現在還不能說。”
“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這話說完，喬安妮的眼神瞬間一亮。
很快就會知道了？
所以，今天下午的那個“討論會”，實際上並沒有那麼簡單？
嘶.
難道說.
這份材料，已經被製造出來了？
但這怎麼可能？
雖然自己一直都知道，在重大項目方面，這些華夏人的效率一向是高得嚇人的。
但，“炸彈測量實驗”纔剛剛結束兩週，這個時間，是不是有點太短了？
或許，他們只是完成了某種“終極驗證”，馬上就要進入實際製造階段了？
這聽上去倒是比較合理。
喬安妮若有所思地看着張黎明，突然眼睛一轉，開口問道：
“你不能提前公佈進展，但參會人員總可以說吧？”
“一凡會參加嗎？許共鷗會參加嗎？”
“我不能說。”
張黎明仍舊搖頭。
這樣的反應讓喬安妮越發迷惑。
內容不能說，參會人員也不能說？
怎麼感覺，這次的會議地密級，好像比自己以爲的還要高一些？
這真的是一場普通的討論會嗎？
還是說，他們在實驗的過程中，發現了更多的新東西？
喬安妮對會議的期待瞬間被拉到了頂點，他恨不得馬上飛到會議室裡、馬上召開會議。
但，這確實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
擡手看了眼手錶，時間是上午10點半，距離原定的會議開始時間，還有整整4個小時。
反正心急也沒用，喬安妮乾脆不再追問。
車子一路向着協調小組辦公室的方向開去，窗外的建築不斷閃過，半小時後，車子通過了數道門禁，終於在一棟大樓前停下。
“走吧，我們到了。”
張黎明站起身帶着喬安妮下車，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安保人員對兩人進行了全面的檢查，這才揮手放行。
重新穿上風衣的喬安妮眉頭已經緊緊皺起，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張黎明，開口問道：
“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裡的安保級別提高了不止一點.我上次來的時候，可從來沒有在這裡看到過那麼多的安保人員。”
“至少他們不會出現在明面上。”
“出什麼事了？跟CKC材料有關，還是跟”
“蝴蝶有關？”
話音落下，張黎明的動作頓了一頓。
但他仍然沒有回答，而是帶着喬安妮走進了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辦公室內。
同時走進來的還有兩名持槍的安保人員，以及一名西裝革履、但一眼就能看出殺伐之氣的情報工作員。
這樣的場面讓喬安妮莫名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自己這是被軟禁了？
可是爲什麼？
自己沒有做任何影響整體利益的事情，而華夏官方也沒有任何理由，在當前這種情況下，拿自己來開刀。
事情已經變得越來越複雜，他的心裡甚至冒出來幾分火氣。
但也就在這時，張黎明終於開口了。 “你的感覺很敏銳。”
他輕輕吐了口氣，緊接着說道：
“今天的事情，確實跟蝴蝶有關。”
“他出問題了？？”
喬安妮下意識地站起身，眼神裡閃爍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
但一瞬間，他卻又立刻意識到了這個判斷的荒誕。
蝴蝶怎麼可能出問題？
華夏方面不可能讓他出問題，並且，如果他發生了意外，張黎明也不可能仍然保持現在這樣神秘兮兮、但卻又氣定神閒的模樣。
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慌亂的神情立刻轉變爲驚喜。
喬安妮開口問道：
“你們要對我公開蝴蝶的身份？？”
張黎明緩緩點頭。
“沒錯。”
“在CKC晶體的研製過程中，我們發現，過於封閉的信息，阻礙了頂層科研進展的推進。”
“在此之前，我們始終對其他國家的學者保持着信息的隔離。”
“但現在我們發現，這樣的隔離，未必能帶來正面收益。”
“蝴蝶需要與更多頂級學者接觸，而你就在名單之中。”
“所以，你之前不是說，想要見一見蝴蝶嗎？”
“今天，你可以見到他了。”
“MY GOD！”
喬安妮握緊了拳頭。
“終於！終於！”
“你們終於想通了！”
“我早就說過，蝴蝶不應該被嚴格隔離，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溝通！”
他一邊在辦公室裡快步轉着圈，一邊聲音略帶些顫抖地說道：
“沒錯，你們現在的科研實力確實很強，技術也斷層式領先。”
“但是，科研從來都不是一個簡單的工作，也不是光靠信息就能堆砌出來的積木。”
“物理學大廈是需要經驗豐富的工人來搭建的，如果把蝴蝶徹底隔離起來，就相當於放棄了許多能產生碰撞和共鳴的機會。”
“我一直都說，至少對真正意義上的頂級學者，你們應該開放他們與‘蝴蝶’溝通的渠道——就比如我！”
“等等，等等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
張黎明擡手向一旁的情報人員打了個手勢，下一秒，一份保密協議擺在了喬安妮的面前。
“簽了這份協議，今天下午的會議裡，你就能見到他。”
“並且，你會同時得到後續與他進行直接交流的機會。”
“沒問題！”
喬安妮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壓根沒有去看協議的細節，而是直接抓起筆，刷的一下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能提前見一見他嗎？”
“我的意思是，我”
他本來想說，以我在學界地位，提前見一見他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但轉念一想，別說蝴蝶自己了，哪怕是在華夏官方面前，現階段，自己過往的成就，也有點不夠看了。
所以，他最終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但張黎明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在這裡等着吧。”
他開口說道：
“蝴蝶10分鐘後會過來。”
“你們有半小時的時間，可以交流。”
這十分鐘時間堪稱喬安妮這輩子度過的最煎熬的10分鐘。
他的眼神幾乎可以說一刻都沒有離開辦公室的大門，每次門外有腳步聲響起時，他都會立刻站起身等待，生怕錯過了門開的那一瞬間。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如此緊張——其實理性地想一想，蝴蝶也並沒有那麼“神奇”。
他不是什麼身懷異能的超人，不是什麼傳統意義上的救世主。
他的能力，跟許多“高位經歷者”的能力並無本質的差異，甚至相比起自己之前接觸過的周嶽，這隻蝴蝶的“傳奇屬性”反而還要更薄弱一些。
但，喬安妮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因爲他知道，自己即將要見到的，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而是整個人類的未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喬安妮的心跳越來越快，等到辦公室的門終於伴隨着一聲輕微的“咔噠”聲響起的時候，他的心臟也瞬間漏了一拍。
下一秒，一張年輕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
喬安妮神色一變。
這張臉.怎麼那麼熟悉？？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走進門的林序已經衝着他伸出了手。
“你好，喬安妮教授。”
“我是林序，也就是所謂的‘蝴蝶’。”
喬安妮愕然看向林序，張口結舌地說道：
“我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