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告訴你......我不能告訴你......”
徐進喃喃低語，突然猛地站起身，大吼着說道：
“我不能告訴你！”
“閉嘴！別再問我了！”
他渾身的肌肉緊繃着，手指死死攥緊，骨節扭曲突出，一下一下猛錘着自己的腦袋。
林序嚇了一大跳，他下意識地想要拉住徐進，卻不知道如何下手。
以前他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那些自閉症患者發瘋的視頻，哪怕隔着屏幕他都能感受到那種無力和絕望。
他本來以爲，徐進的阿斯伯格綜合症與那些低功能自閉症還是有區別的。
但現在看來，在“社交障礙”和“刻板行爲”這方面，自閉症其實永遠都是自閉症！
徐進的腦袋被捶得砰砰直響，林序衝上去按住他，大聲說道：
“冷靜！冷靜！”
“你想要去火星，就必須要告訴我爲什麼！”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說出來！”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來，靠近我，小聲告訴我！”
“放鬆！”
林序沒有妥協。
他把徐進緊緊鎖住，絲毫不管對方的掙扎。
徐進掙扎得越來越猛，咖啡店裡其他的顧客也被吸引了視線。
有人朝兩人的方向走來，林序趕緊擡手道：
“別過來！”
“他有自閉症，馬上就好了！”
那人聽話地退了回去，眼神中帶着幾分憐憫。
僵持了至少5分鐘，徐進終於沒有了力氣。
他渾身喘着粗氣癱軟下來，彷彿重新奪回了理智。
“我好了.......我好了.......”
林序渾身大汗淋漓，手臂也被拉傷。
但還好，阿斯伯格這樣的高功能自閉症跟低功能自閉症還是有點不同的。
他們的情感仍然不受控，但理智在線時，也能壓過情感。
林序喘着粗氣坐回了沙發上，剛纔的突發事件讓他心有餘悸。
“......你不用那麼緊張。”
林序開口說道：
“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麼而已，如果你實在不想說就算了。”
“祝融號。”
徐進抓着自己的頭髮。
“祝融號......我要去把祝融號帶回來......”
“把祝融號帶回來？！”
林序愣了。
“爲什麼？？”
“你是想把祝融號帶回來，還是想把祝融號發現的東西帶回來？”
“把祝融號帶回來......把祝融號帶回來......”
徐進不斷重複着這句話，無論林序怎麼問他都不願意再開口了。
林序眉頭緊皺。
“跟你父親有關嗎？”
“是不是因爲你父親，你纔想把祝融號帶回來？”
“是......不是......”
徐進似乎已經陷入了某種混亂，林序不敢再刺激他，只能安慰道：
“好了，好了。”
“就到這吧，我們不聊這個了。”
“看看資料，來，看看這兩份材料的資料。”
“我有很多問題要跟你討論，幫我看看，好嗎？”
話音落下，徐進的表情陡然沉靜下來。
他拿起資料，開口說道：
“這兩份資料是不完整的，我需要很多設備來測試。”
“液體成型法的控溫工藝是個大問題，我們需要更精密的控溫設備。”
“對了，應該用全自動化生產.......”
徐進瞬間沉浸了進去。
林序鬆了口氣。
還好，自己還是有辦法能控制住他的。
不過，接下來的合作，恐怕不會有那麼一帆風順。
但沒關係，只要自己持有專利的最大份額，至少在天穹科技那邊，自己就可以順利啓動了......
......
兩小時後。
林序終於跟徐進聊完了所有需要聊的東西，而後者的情緒也已經穩定下來。
再次叮囑徐進暫時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次見面、也不要提前泄露有關材料的任何信息、否則有可能承擔法律責任時，林序把徐進送回了金陵大學校園裡。
看着徐進步伐略有些虛浮地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林序終於放下心來。
自己這張烏鴉嘴真是絕了。
跟這樣的一個天才打交道，真是累毀了。
或許之後，自己真得找個專業的醫生諮詢一下，看看到底怎麼才能用更高效的方法跟徐進溝通。
否則，每次見面、每次自己向他提出預期之外的問題他都要來這麼一出的話，那工作真沒法幹了。
不過這一次的對話還是有收穫的。
不僅是把合同和專利權的問題敲定了下來，同時，自己也得到了一個關鍵信息。
徐進要去火星，確定是與祝融號有關，或許跟他父親也有關係。
他對那具火星探測器有着某種特殊的執念，如果想要了解他的動機的話，恐怕得先進一步瞭解“祝融號”的設計細節。
回去查資料吧。
林序轉身上了過來接他的車，而他卻沒有注意到，前面徐進的身影，並沒有走進教學樓去......
......
幾小時後。
鐘山，金陵幹部療養院。
徐進走在療養院長長的樓道里，兩側被窗簾遮擋的窗戶裡射出明暗交替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投射在仿羅馬樣式的立柱上。
他走了兩百四十一步，在一扇貼着紅色福字的門前停下。
徐進的動作又有些扭曲，他神經質地扭動着脖子，活動着手腕，手指張開又合攏，緊接着又伸手抓向頭髮。
這一系列的動作顯示着他內心的焦慮，猶豫良久之後，他才終於推開了沒有完全關緊的房門。
房間裡，身穿着素色工作服的護理人員正坐在病牀一側，小心地擡起病牀上病人消瘦的手臂，動作輕柔地按摩着他背部已經鬆弛的肌肉和皮膚，以預防長時間臥牀引發的褥瘡。
看到徐進走進來，護理人員衝着他微微點頭，隨後低聲說道：
“徐老師今天的狀態很好，各項生理指標都已經穩定了。”
“他纔剛剛睡過去，我就......”
“我還醒着。”
病牀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當他看到徐進的瞬間，眼神裡也透露出了一絲柔和。
“來了？”
“今天在學校怎麼樣？”
“.....很好的，爸爸。”
徐進微微低頭，坐到了徐千林的身邊。
“打了廣播體操，也看了書。”
“我已經收到材料研究所的錄取通知了，很快就要去入職。”
“而且我還打算做點別的事情，我之前在研究的那兩種材料有進展了。”
“爸爸，我會幫國家把火箭造出來的。”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到火星上去了，我會把祝融號帶回來.....”
“不用想這麼多。”
徐千林擡手打斷了徐進。
“能把它發射上去就已經足夠了，帶不帶得回來不重要。”
“爸爸老了，身體也已經不行了。”
“爸爸早就不去想這些東西了，以前爸爸跟你說過的話，你忘掉就好了。”
“要過好你自己的生活，要好好讀書，好好工作。”
“如果有機會的話，要記得報效國家。”
“明白了嗎？”
“明白。”
徐進重重點頭。
徐千林緩了口氣，繼續說道：
“祝融號沒那麼重要，它遇到的事情，也不一定就像我們以爲的那樣有意義。”
“宇宙太大了，我們不知道的還很多。”
“說不定它的遭遇，只不過是一次偶然的、隨即的波動罷了。”
“就好像你小時候也不知道爲什麼輪子會轉、不知道爲什麼風會吹，但等你長大了，你就漸漸明白了。”
“時間會給我們答案的。”
“不要強求，明白嗎？”
“......明白。”
徐進先是點頭，但隨即突然又開口道：
“但我想試試，爸爸。”
“可以，當然可以。”
徐千林摸了摸徐進的腦袋。
“但要注意身體，還要注意分辨，不要被騙了。”
“好了，爸爸還要休息會兒。”
“你媽媽在廚房那邊做飯，去幫幫她吧。”
“好的，爸爸。”
徐進站起身，“乖巧”地走出了門外。
而在病房的門關上之後，徐千林的眼神也隨之變了變。
他招手叫來護理人員，隨後開口道：
“查一查這孩子。”
“他今天有點不對勁。”
“查一查看他有沒有跟什麼人見過面，有沒有接觸到什麼違規的信息。”
“幫我跟組織上提個要求。”
“針對徐進的保衛級別，要適當地提高一些，而且要儘快。”
“我還有能力的時候，我自己可以管着他。”
“現在沒有能力了，就得靠國家保護他了。”
“明白。”
護理人員點點頭。
“您認爲可能是什麼問題？我報告上去，也好快速定位問題和漏洞。”
“我不知道。”
徐千林搖搖頭。
“這孩子一直在提材料的事情，看樣子是有些進展。”
“但是我瞭解我的兒子，他就算再聰明，進展也不可能那麼快。”
“搞不好，是他研究那兩種材料的工作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給他傳遞了什麼信息。”
“或許那些人想要利用這孩子......不過，這種時候找上門的，大概率都是騙子。”
“你們去看一看吧。”
“如果真的是騙子......”
“就趕緊抓起來，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