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金陵。
離開作戰指揮室之後，林序立刻找到了張黎明。
這時候時間纔是晚上八點出頭，而張黎明已經躺下了。
不過是躺在瑜伽墊上。
就連林序敲門進去他都還沒爬起來，只能以一個奇怪的睡姿躺着，勉強擡頭對林序說道：
“林工，您稍等一下，我馬上起來。”
此時的張黎明兩隻腿縮成一個蛤蟆一樣，手放在肚子上面，看着像是某種道家特有的養生睡姿。
這算啥？
瑜伽嗎？
林序好奇地看着他，隱約想起來，這好像是網上挺火的一種網紅睡姿。
什麼來着？
“還陽臥？”
林序脫口而出，張黎明坐起來，好笑地說道：
“什麼還陽臥那都是網紅編出來蹭道家流量的。”
“我是腿不舒服，這麼蜷着能促進肌肉放鬆，跟運動後的拉伸差不多——但站着拉伸太累了，所以我選擇躺着。”
什麼懶狗？！
林序也是無言以對，眼看張黎明已經坐了起來，他立刻開口問道：
“你認爲有沒有可能，我們這個世界的發展會被某種物理規律上的異常鎖死？”
“被物理規律的異常鎖死？”
張黎明愣了一愣。
他一邊揉着略有些發麻的小腿，一邊回答道：
“我們的世界不可能被異常鎖死。”
“異常的本質就是‘不規律’，但‘不規律’是不會鎖死我們的，真正能被鎖死的，只有一個點，規律。”
“說真的，要是真有證據證明物理定律出現‘不規律’就好了，我估計，整個學界都要樂瘋了。”
“就一個‘不規律’，不知道能發出多少篇論文出來.要知道，那可是相當於，一扇新的大門被推開了啊”
話音落下，林序目瞪口呆。
不會被不規律鎖死，但會被規律鎖死
現在纔是2025年！
但張黎明已經做出了跟4年以後的他一模一樣的判斷！
關鍵是，他還說得雲淡風輕的！
那時候的他可不是這樣的表現！
這算怎麼回事？
提前悟道了嗎？
看着林序驚訝的表情，張黎明擺了擺手說道：
“林工，你也不用那麼驚訝嘛。”
“你不是已經確認過了嗎？宇宙是不平坦的。”
“既然宇宙是不平坦的，規律怎麼可能是平坦的？”
“而現在，我們看到的大部分規律都是平坦的，這就是問題所在。”
“其實我想，掌握了高維通道相關信息的大部分學者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了，我不是唯一一個會提出這個觀點的人。”
確實。
這的確是一個很簡單的推論。
而之所以在手環世界裡，那些學者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大概率是因爲.
他們並沒有見過那個“不平坦”的宇宙，也沒有一隻“蝴蝶”，能夠確認宇宙的不平坦性。
想到這裡，林序瞬間放鬆了幾分。
未知纔是最可怕的，如果不知道敵人存不存在，那你甚至連面對他的機會都沒有。
可一旦確認了敵人，哪怕是個假想敵，後續的“戰鬥”，都會簡單很多。
林序在張黎明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緊接着繼續問道：
“你能這麼想就好了。”
“不怕跟你說，在另一個世界，你很可能是因爲這個問題鬱鬱而終的。”
“怎麼可能！”
張黎明立馬搖頭。
“我肯定是因爲受到了那個謨涅摩敘涅技術的影響——正常來說，我可沒那麼脆弱。”
“那倒也是。”
看着一臉鎮定悠然的張黎明，林序也不得不感嘆他的心態之強大。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甚至比白墨還要堅韌得多，跟江星野都有一拼。
所以“道家”真的有那麼神奇？
嗯.
作爲一種哲學上的指導思想，這玩意兒還真是相當可靠的。
略微頓了一頓，林序繼續問道：
“那我們就不管這個問題了，直接進入主題吧。”
“假設我們現在確認，已經有某種因素會限制我們的繼續發展，那你覺得，最有可能是什麼因素？”
“不知道。”
張黎明坦誠地搖頭。
“林工，您這個問題就有點太過於強人所難了。”
“現在我缺實驗、缺數據、缺線索，我上哪給你提出這種設想？”
“你當是寫科幻小說啊，一拍腦門就能出來一個設定？”
林序哭笑不得。
該說你嚴謹，還是該說你混不吝啊？
這都什麼時候了，都火燒眉毛了，老美在同步軌道上的核彈都炸了，你還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
兄弟，真該動起來了啊！
不過方向問題，確實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如果沒有方向，連從哪裡去研究都不知道。
林序沉默着思索，片刻之後，他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AdS/CFT對偶是可逆的。”
他開口說道：
“這有沒有可能，是我們的技術被鎖死的關鍵因素？”
“啊？”
這一下，輪到張黎明發懵了。
“這怎麼會成爲關鍵因素？”
“這爲什麼不能？”
現在的兩個人都是一頭霧水，林序是不明白爲什麼不能，張黎明是不明白林序爲什麼認爲能。
尷尬的沉默過後，張黎明開口說道：
“AdS/CFT對偶在物理學上本來就是嚴格可逆的。”
“要不然，人家爲什麼要叫對偶？？”
一瞬間，林序如遭雷擊。
自己看到這句話時，還以爲這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呢。
但現在看來.這好像只是文檔中一個最普通的論述？？
等等。
不對啊。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論述，它爲什麼會出現在最核心的文檔裡？
幾乎在同一時間，張黎明也發現了問題。
他坐直了身子，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林工，您是在哪看到這句話的？”
林序毫不隱瞞，直截了當地開口回答道：
“在另一個世界。”
“20年後的世界。”
“那裡的人已經發現了鎖死人類世界科技發展的那把‘鎖’，在探索的過程中，他們留下了這一句話。”
“AdS/CFT對偶很可能是可逆的。”
“很可能？？”
張黎明的神情更加嚴肅。
“你的意思是，他們說的是‘很可能’？”
“沒錯！”
林序重重點頭。
他知道張黎明問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說“AdS/CFT對偶可逆”是一個基本的定理，那爲什麼那個世界的人，要在這個判斷條件上加上“可能”兩個字？？
這意味着什麼？
對面的張黎明已經站了起來。 他在客廳裡漫無目的地踱步，鞋子踩上了瑜伽墊也全不在意。
“AdS/CFT對偶可能是可逆的這個‘可能’，非常耐人尋味。”
“有兩種可能性可以解釋這個措辭。”
“要麼就是他們在某一個階段發現了足以推翻AdS/CFT對偶理論的證據，修改了這條理論。”
“要麼就是，他們所謂的‘可逆’，跟我們現在認爲的可逆不是一回事。”
“這是個用詞的問題.”
“第一種可能性是很低很低的，甚至基本可以排除。”
“如果是我的話，我肯定不會這麼表述。”
“第二種可能性相對較高。”
“可是他們說的可逆.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黎明喃喃自語着在瑜伽墊上盤腿坐了下來，他似乎已經完全忽略了一旁的林序，徹底沉入了自己的思緒裡。
而林序的大腦也在飛速旋轉。
鎖死人類的不會是“不規律”，而是“規律”。
那這種規律，是從何而來的？
他的面前，張黎明自言自語的聲音先是越來越高，緊接着又越來越低。
“如果一個世界太規律，那就會變得像是設計好一樣。”
“但如果一個世界太不規律，這個世界又會變得完全不穩定。”
“這個世界一定存在某種邊界。”
“信息熵在邊界上是守恆的，規律和不規律之間需要一道無形的門檻。”
“這道無形的門檻劃分了規律和不規律的邊界”
“不對，不對！”
“道始於虛霩，虛霩生宇宙，宇宙生氣.亂了亂了”
“AdS/CFT對偶可逆.可逆的不是理論，而是現象！”
“AdS/CFT對偶投影”
“M理論漂浮的膜”
“鄰近高維空間.bulk3brane”
他的敘述已經完全陷入了混亂。
但哪怕是林序這個門外漢，都隱約感覺到，他正在嘗試從混亂中，去找到那一條主線的秩序。
“bulk的信息可以投射到三維膜的邊界上，那三維膜邊界的信息也可以投射到bulk去。”
“這是可逆.但這不是20年後的他們所說的可逆。”
“他們所說的可逆應該是投射過去之後，同樣的信息再投射回來！”
“等等。”
“等等.規律和不規律邊界”
張黎明猛地擡頭。
此時，他的頭上已經大汗淋漓。
處理器過熱了。
但，他也已經得到了結果！
“AdS/CFT對偶可逆，指的不是數理上的可逆。”
他開口說道：
“是現象的可逆，過程的可逆。”
“什麼意思？”
林序迫不及待地問道：
“什麼叫現象的可逆？”
張黎明站起身來，擡手隨意地擦掉了頭上的汗。
緊接着，他開口說道：
“接下來，我要說的所有東西都沒有任何實驗支持，暫時也沒有找到任何數據支撐。”
“但是.我認爲，很有可能是對的。”
“林工，我要給你講一個故事。”
“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你說。”
林序的手不知不覺間顫抖起來。
他意識到，這個重大無比的問題，很有可能，在今天就要得到答案。
僅僅是一句話。
不，僅僅是“可能”這兩個字。
就讓張黎明在自己這間狹小的、臨時的起居室裡，現場悟道了
張黎明重新在沙發上坐下。
隨後，他沉聲說道：
“我們的宇宙，有一堵牆壁。”
“或者準確地說，它是一個加裝了‘過濾系統’的過濾牆。”
“你先把我們的宇宙想象成一個池塘-——這個池塘裡面的水很清。”
“但當然，它不是永遠都這麼清的。”
“我們在池塘裡做的一些.大幅度的動作，很可能會把池塘裡的水攪渾。”
“當然，現在我們的所有動作，都還沒有能達到把這一池的水徹底攪渾的程度。”
“所以我們也感知不到過濾器的存在——那些一點點的渾濁，要不了幾秒鐘的時間，自己就沉澱下去了。”
“不過，總有一天，我們掀起的波浪足夠大的時候，池塘的水會變得足夠渾，渾濁到我們能明顯看到它的程度。”
“這就是所謂的‘不規律’。”
“明白。”
林序點點頭。
張黎明說得通俗易懂，哪怕是對林序這樣基礎薄弱的人來說，也不難以理解。
頓了一頓，張黎明繼續說道：
“但，問題來了。”
“我們的池塘邊緣，是一圈加載了過濾器的牆壁。”
“這些過濾器無時無刻不在發揮着作用，把渾濁吸掉，把清水吐回來。”
“這就是所謂的AdS/CFT對偶可逆。”
“可逆不是說，池塘的水能溢出到外面、外面的水也能流入池塘。”
“而是說，池塘裡的水在進入外界之後，會在過濾之後重新流回來！”
話音落下，林序霍然站起身。
可緊接着，他又下意識問道：
“但這不是意味着信息熵在邊界上守恆的定理，被打破了？”
“那你也要先定義哪裡是邊界。”
張黎明搖頭道：
“高維通道都出現了，你覺得傳統的‘邊界理論’，真的還有意義嗎？”
振聾發聵。
林序還在發呆。
而這時，張黎明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如果具體到理論層面上這堵牆.這個過濾器.”
“應該是這樣工作的。”
“任何涉及能量尺度大於特定閾值，或者複雜度超越預設值的物理現象，其原始信息在穿過過濾器時都會被”
“第一，截斷。高能部分直接被吸收或散射到其他維度。”
“第二，降維重映射。強行將現象投影回標準模型-——或者稍高於現狀但遠低於真相的簡化模型框架內可解釋的、低能、低複雜度的信號。”
“第三，注入噪聲。添加符合已知物理規律的、優美但無信息量的背景噪聲或干擾模式，完美掩蓋異常。”
“這他媽的.”
張黎明罕見地說了句粗話。
“這他媽的，不就是大過濾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