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盡於此。
可她並沒有起身也沒有走,她的聲音自暗夜中隱約的傳來:“我們已經相互見過家長,現在分手太草率了。”
這算是求和?
然而他的回答給了她沉重的一擊:“你不用在乎我家人的感受,畢竟在你眼裡,他們是那麼不入流的人。”
李菁菁的聲音尖銳刺耳的響起:“你果然是爲了你爸媽的事耿耿於懷,你果然,我是你愛的人,你怎麼忍心讓我受氣。”她嗚嗚的哭起來,這倒是從未有過的景況。想她李菁菁,雖不是出自名門望族,在家鄉卻也是家境富裕極有人脈。學歷又好,長得又俏,若不是爲情所困,怎麼會窩在這間小屋裡受這窩囊氣。她付出這麼多,雖然是甘願的,可也希望他能夠體貼入微還她以深情。可他非旦沒能做到,反而還帶個女人上門來氣她。這倒也罷了,李菁菁目光炯炯的望向李浩勤,他明明曉得她意思,卻故做不解的蹲下身拉着她小手不放。沉默,象刀一樣狠狠的在她心上凌遲,這樣的侮辱,是最讓人掏心撓肺沒有活路的一種死法。有生以來第一次,李菁菁感受被人掐住命脈一般的痛苦,她放肆的痛哭起來,沒有人哄,沒有人陪,李浩勤起身站在窗前點一支菸,火星點點,他扭頭瞟了她一眼,心裡暗道來得好真不如來得巧。
他不是傻子,自然聽過“娶到一個好老婆,可以少奮鬥二十年”這句話。
李菁菁不是好老婆,卻是他二十八年裡所遇到的最好的選擇:家境富裕。
房子,車子,票子,面子。只要他肯低頭,在一個女人面前,那麼,凡人所想擁有的一切,皆俯首可得.
可他偏偏不肯。
這誠然是他的機謀,但在內心深處,他也要想一個家。
一個能善待他父母家人的媳婦,一個溫柔解語體貼入微的妻子。
這都是舊式的夢了。
他不是不瞭解現在的女人,他只是不能容忍她居然能以高人一等的眼光在精神上凌遲他。
好。
既然如此。
就讓他來揭開她的畫皮。
他倒要看看,在她的皮相之後,如蛆附骨的都是些什麼樣的蟲孳。如果她肯站起來,以凜然之姿爲女性辯解,那麼,他倒真是要站在書桌之上雙手鼓掌爲她喝一聲彩。可是沒有,她只是哀哀的痛哭着逃避,將一切歸咎於家人父母,她沒有任何底氣,更不敢將自己的心剖析了捧出來給別人看。她的世界終究只有米粒般大,她所謂的意氣之爭不是爲了經書上的任何字句,精神上的任何分歧。生活二十餘年,她李菁菁讀的書,掙回的學歷,所受的教育,都只是爲了在一個男性面前肯定她對他的所有權與控制權。
早知如此,何必受苦。
矯情。
在這個時代,絕不會比真金白銀更受人尊重。
都是實惠人。
物物交換,恰是李菁菁父親的長項。那個小工廠主,長了對如蝮蛇般狡猾多智的眼睛。他就那麼直着脖子坐在李浩勤父母面前一項一項羅列清楚:車子,房子,婚前,婚後。
這樣的侮辱------這五個字是他李浩勤專門說給李菁菁聽的,若非如此,怎麼能在她面前保持住清白之軀以應對她的驕橫無理。
卻也只好了十天。
十天之後她問他:“你爸媽好象很高興啊,這也難怪,公務員圍着老闆轉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可他們也只是在縣城裡任職,職位還那麼低。當然或許是因爲他們廉潔,可是,在兒子這個事上怎麼會晚節不保呢?”
她嘆息着出聲。
恨意。讓他在這個夜晚將她剝剮殆盡,如蒼鷹一般凜然俯視着他的獵物:菁菁,哭花了一張臉,眼神裡流露出哀求的意思。這倒是她和他交往中的第一次呢。在此之前,她一直是那麼倔強,那麼驕傲,那麼有理有節,拼命從一切書籍一切音樂一切軟的硬的人文素養中去營造她的精神堡壘,她能這麼做,無非是因爲她身後有金錢支撐。她的父親,是怎麼對他講來着:這是女兒的選擇。
這樣意味深長的一句話,李浩勤的父母倒比兒子更快的反映的過來,“記着就好,要珍惜啊。”他們嘆息着說。
心結就這麼積下,李菁菁從此綿綿疊疊吵鬧不休。這還是她沒見識到李浩勤父母的真實想法就有的舉動。而他父母也從未在兒子面前掩飾過自己“終於鬆了口氣”的心態。
“錢可真是個逼人的東西。”他爸爸說:“兒子,你放心,我們會和你分開住的。一年最多見一次,時間不會超過十五天。大勢如此,強扭,只會帶來苦果。菁菁不是最好的,卻是最適合你的,至少父母不能給你的她都能給。這個世界已經是這樣了,錢的聲音最大。兒子,你不要想不開,也不要過份責備她和她的家人。如果有一天,你站在一個比你條件差很多的女孩身邊,你做的,或許不會比菁菁更好。”
煙上的火星細細碎碎的向他手上燒過來。
灼然一痛,他低低的喊了聲“芳晴。”
李菁菁萬沒料到他竟然敢在她面前喊那個女人的名字,她厲聲喝道:“我要毀了她。”
“你敢!”李浩勤大怒着喝止:“你還沒看清你是誰嗎?你是有錢,你有錢得能修個白宮?你是嬌女,你能讓所有人都叫你公主?你的權,無非是你的家庭用金錢交下的人脈。經濟好時,順風順水。經濟不好,象你們這樣的人就是最先跌落山崖屍骨無存的那一類。機器不能當飯吃,人脈不能當水喝。欠下的債收不回來的款,光是這兩樣就要人命。你以爲你家裡能撐你一輩子,你以爲你可以無知無覺的過一生?你用着家裡的錢以爲可以藉此在精神上提高一個檔次,卻不知你父親早已怕得如履薄冰。你當他爲什麼最終同意我們的婚事?是因爲你的吵鬧?你的絕食?你的哭泣?都不是!我告訴你,他真正看中的是我的無賴,我的厚顏,我所謂的能力可以在這個社會打拼分一杯羹以保護你,供你衣食。那些車子房子,都是他預付給我的工薪。說到底,我不欠你什麼,就算結婚,也不欠你什麼。只是,爲什麼象你這樣的人居然可以過這樣的生活,而另一些人,卻不能不在底層掙扎着求生。社會進步到現在,不僅喪失了最基本的廉恥,就連父母也赤膊上陣爲自己子女的婚姻叫賣個好價錢。象她那樣的人,將來會有什麼樣的生活呢?”他說到這裡,聲音漸漸低下去。李菁菁完全聽不懂他說的話,然而,他話裡的那層憐惜卻明明白白的是給了另一個人。痛,象火一樣在她胸中燃燒,她膽怯的望着他,終究是怕了他眼中的那一抹赤紅。只能自己伏地,哀哀的痛哭。
這樣的哭,是芳晴想也不能夠想的。
凌晨三點,她猶自在枕上輾轉。
逼債,還錢。
騏彰哥。
“先還一半就好。”他說。
二萬。
這不是麻將牌。
芳晴將自己縮在被窩裡,小聲的咳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