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曉得她完了。
沒有一個男人會容忍這樣的女人,除非他愛她至深。很奇怪,但卻是真的。人類判斷是非的標準有時不是依據事實,而是彼此間感情的親密度------當然,這僅限於男女之間。在更糟糕的時候,我們所依據的只是某一個,或某一類人的經驗,智識,眼光,風度甚至於情緒------這是表面的說法,利益,纔是現如今真正高於一切的標準,這多好,至少可以不用再努力以儘可能理性的方法去約束人性的猶疑,反叛,卑怯與下流。芳晴心一寒,在利益上,毋庸置疑,她顯然是輸家,因爲她不能給他帶來任何東西。
金錢,地位,前程,所有可以物化的東西她通通給不了。除卻感情,這並不是她唯一的砝碼,宜敏曾經說過:想一想芳晴,他們和我們一樣,接受的不過是同樣的教育。
自私膽怯,善良,在脆弱的神經所能承受範圍的三分之一弱,這誠然是她萬芳晴的弱點。但男人們,你以爲他們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迫不及待逃回媽媽羽翼下小屁蟲,一輩子也沒從家庭及學校中接受過關於責任的教化,不管是以男人還是以社會人的身份,他們的能力勇氣力量都不足以讓人放鬆安心以及託付所有。而且,在絕大多數時候,爲了爭取一份所謂理所應當獲取的權利,他們將不忌諱在任何女人身上嘗試謊言欺騙以及絕情。
這或許就是她的轉機。
芳晴決定等。
等他找,等他質問。
她將寶全押在人性的虛榮與愚蠢,而時間就是萬芳晴唯一的抵押物。
這一層意思她當然不能對李明彩講,和世間某一些子女一樣,在人生中的某個階段,她(他)會待父母如嬰兒,事事操心,時時關切。有一種說法是她(他)這樣做的原因是爲了彌補自己當年所受的忽視:芳晴尚沒有這樣的感受,她密密的叮囑李明彩道:“別告訴爸爸,免得他擔心。”
李明彩乖巧伶俐的應聲是,她心裡分明有許多疑問,卻顧忌女兒心境不肯問出來。芳晴又是感動又是心酸,牽着母親的手,她們慢慢的向前走。一個鄰居張牙舞爪的自巷口跑出來對她倆喊道:“纔回來,手機也不帶,你們家老李暈倒了,120剛剛拉走。”那間醫院的名字正是方達生的工作單位,李明彩敏捷的反應過來,火大的喝罵芳晴:“還不快給小方打電話,你不肯是吧,你不打我打,萬芳晴你給我記住,這是你老爹的命。”
李明彩坐在出租車裡雙脣緊抿,錢,救命的錢,她和芳晴的荷包加起來未曾過仟。李明彩淡淡的說:“能找小李想點辦法嗎?你同學那裡已經拉過一次債了,親戚現在也張不了口。我明白你心裡爲難,但這就是現實。你說媽勢利也好,市儈也罷,哪怕你說我不要臉呢,我只曉得躺在醫院裡的那一個是你爸爸,是我老公,他若走了,這個家也就散了。”
她說這話時絲毫未曾想要避着出租司機,傾刻到站,自沒人收她十幾二十,車子一溜煙開走,李明彩語氣平靜的對女兒說道:“有什麼苦不妨說出來,有人能幫自是福氣,如果不能,將來少些交往,自己也少些煩惱。你和小李想必是真心喜歡,可越是這樣,咱們家的事就越不能避着人家。否則就是騙婚,是不負責任。媽一輩子沒講過什麼大道理,說的都是大實話,你願意就細想一想。象咱們這樣的家庭,”她搖搖頭,覷着芳晴蒼白的臉色狠了心把話說下去:“真心相愛當然好,可若是心裡少了一點德,一點憐憫,一點體諒。未必能處得長久,只怕還會有數不盡的傷心要過。”她說畢滿臉含笑的向方達生迎上去,“小方。”李明彩喊了一聲,然後哭起來。這麼老的人哭成這樣,芳晴自覺有罪。她一臉想死的表情站在旁邊,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從李明彩被毆到萬樹德昏迷,一個女孩子能經得住幾次這樣的揉搓。方達生不知不覺眼含憐憫的看着芳晴一陣風似的從自己身邊掠過,她跑得這樣急,險些跌倒在地,方達生順勢扶了一把,馨香滿懷,那是少女獨有的味道。方達生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上下打量芳晴的背影,一顆心不可抑制的跳動起來。“是多巴銨”,他說。他在醫院工作,自然熟悉此類化學物質作用的時間長短,沮喪之餘,索性放縱自己。醫院一干人等皆看他跑前跑後,有眼利的認出來了,“和上次是同一個女孩啊。”有人擠眉弄眼的問:“真是她?”小方表情悵然,嘆息道:“原來是她。”
這倒是他第一次認真的,不帶任何分析判斷能力的去觀察一個女人:年輕姣好,善良單純。他娶了她,照國人邏輯風俗就需要照顧她一家子。家貧女弱,命運到底是把他推上了這條路。方達生默然,繼而篤定,對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來說,他早已從十年的修習裡熟知如何照顧女性與家庭,有他居中打點,芳晴只覺得事事順遂妥貼。“還好發現得早。”她心裡默唸:“高血壓,急怒攻心。”有什麼是在她們走之後發生的?萬樹德一直睡着,芳晴也無法張口去問。她坐在急症室裡,機械的戮着牀單一角。夜那麼深,李明彩對方達生說:“小方,麻煩你送我家晴兒回去,好嗎?”
“我不走,我要陪着爸爸。”她被這句話驚得跳起來。雪白的牆壁,刺目的燈光。空氣裡散發着難聞的藥味。在走廊盡頭,有三五個男人正氣勢洶洶圍攻一名女醫生,保安匆匆忙忙的趕過來,哭聲,象一曲交響樂在拉幕之前猝然響起,這淒涼的一幕,昭示着死亡,痛苦及與過去的決裂。芳晴怕得整個人都抖起來,李明彩見狀益發心煩,厲聲喝道:“明天還要上班呢,小方送一送吧。”
來不及反抗,她整個人已如影子一般飄了出來。她向來是循規蹈矩的好孩子,從不知在這個城市夜自有魅力。燈紅酒綠,魑魑魍魍,暗夜裡涌出的人流,驚得芳晴跌出三丈之外,方達生一把攬住她,這已是今晚的第二次。芳晴覺得他握住自己手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可她沒有反抗,更沒有拒絕,只是流下眼淚。原來似她這般傳統及心所有屬的女人,亦不能拒絕別人的關心,哪怕明明知道面前這人另有所圖。
她乖乖的隨小方一齊坐在餛飩攤。鮮香熱辣,香氣,在冰涼的空氣裡漫延。坐在芳晴身側的,是兩個屠戶。半扇豬肉擱在摩托車後尾,他們大碗喝湯大口吃菜。“要開早市了。”芳晴說。方達生噗的一笑,說:“好。”
“好什麼?”
“能吃就好,吃吧,吃完了你還有事要做。”
有醫院的帳單要結,有房貸要付。在人生的某一階段,人會忙不迭的自風花雪月裡剝落逃離。現實逼人,一個談情說愛的戀人遠不及一個並肩作戰的戰友來得可靠及安全。芳晴一顆心絞痛起來,她一邊在心裡默唸着那個熟悉的號碼,一邊接受身邊這個粗壯的男人貼心的照顧。
“我來付。”方達生捧杯熱茶給她:“再坐一會兒,暖一暖吧。”
夏末,空氣中已有初秋的寒意。
芳晴衣着單薄,瑟瑟發抖。方達生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那是屬於旁人的氣息,有汗味油膩味兒以及些許的暖意。讓人無端的臉紅低頭,蘸了茶水在桌上無意識的亂畫。
“寫什麼。”他隨口問,卻也明白,能寫什麼呢?眼前這一幕,無非是小兒女的羞怯。歡喜,象兒時在河灘上爆出的煙花劈劈啪啪的在方達生心中作響。芳晴瞅着他黝黑窘迫的臉色婉然一笑,她當然不會告訴他,此刻在她心中有的,是一句“人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卻是另外一些人”這樣一句話,她低了頭,再低了頭,幾欲低到塵埃裡去,這便是她未來的預兆。這樣的事,李浩勤將永無知曉的可能。因爲她愛他,她能汲予浩勤的,是一個完美乾淨的形象。沒有金錢作祟,沒有家事煩擾。她這是蠢吧,居然會這樣去愛一個人。這樣的感情,這世上或許唯有宜敏能夠了解。但是她毀了一切,朋友!知己!從此,在這世上,再沒有這樣一個人。
芳晴流下淚來。
方達生在猶豫良久之後遲疑着問:“那個錢。”他提示道:“那兩萬。”
這算愧疚嗎?芳晴心裡冷笑卻一臉婉然的低聲應道:“我找我大學同學湊的。”
她看見他一張臉露出欣然及喜悅的神情。
這算什麼?
是不必借出的摳吝?
人心。
果然難測及陰暗。
她雖然做好了犧牲的心理準備,卻最終在長久的忍耐之後沒能戰勝自己心中的貪念。次日中午,芳晴打電話給李浩勤,這是她頭一次注意到在她與他的名字裡都有“QIN”這個發音。有緣無份,她嗚嗚的哭起來。李浩勤自然曉得芳晴是爲了什麼而傷心,象她這樣柔弱的女孩子,連對質的勇氣都沒有,還能傷害誰呢?一想到自己此前對芳晴的懷疑與憤怒,李浩勤便自責得無地自容。他站在話機這一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滿懷愧疚的靜靜的聽。
PS:這已經是最近第二次發生這樣的事了:先貼一半上來,再貼全部.中間有修改,使得大家不得不重頭再看.
我不是騙點擊,也不是有意爲之.
我最近是有點事,整個人疲勞不堪,有時寫着寫着,就會睡着.而我這人,向來習慣不好,寫作從無存稿.現貼現寫,三仟字左右,清晰的表達一個概念,然後貼上.
我是業餘寫手,"恐懼"是繼"偶像"之後的第二篇.除碼字外,我不太會和人溝通,我想說的全都在文字裡,能有人閱讀,有人鼓勵,有人收藏,對我而言,已是意外之喜.畢竟我寫作的初衷,是爲了理清楚周圍發生的事.我想知道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一個普通人,最終會,亦或能夠擁有怎麼樣的精神生活.-----這是一個大的題目,我不覺得因爲平凡,我就不配討論,或是想----這就是我寫作的目的,卻能得到這樣多的支持,入V,上新貴,上強推,有留言,有收藏,這讓我非常開心.並在此深謝各位.
我生活中發生的事,會一直持續,直到結束.這個過程,很艱難,但我不會停止更新.我會盡量做到一週二至三更,並且,我會在明天,也就是週一上班時間,和編輯溝通.如果因爲更新時間的延遲不符合相關規定,我會主動要求下"強推."
在此,多謝各位,並祝看文愉快.
寫完這個,會寫"相遇",那個會比較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