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孤獨的眼睛。
粗狂與憂傷,都在這個男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因爲深愛,所以止步不前。他拖到了如今這樣境地。
躲在暗處的季連微雨差一點就忍不住衝了出來,不忍心看他那麼卑微地被燕唯兒數落。語氣不重,卻字字刺心。她的手指用力地掐着木柱,指甲脆斷都毫不自知。
燕唯兒嘴角浮起清冷的笑容,那種笑,是嘲諷他的懦弱和藉口,當然,更多的是嘲諷自己。
有人明明有大把的好時光可以共度,卻不珍惜。而她,想要和心愛的人天長地久,卻不能夠了。
有的東西可以解決,有的東西不能解決。
“你要是真可以這麼狠心看着微雨遠嫁和親,那我求皇上給你一個好差事,當護送和親的大將軍吧。”燕唯兒不再看他,轉身欲走。
“娘娘!”宣梧再次跪地:“求娘娘指點!”
燕唯兒甩甩長袖,笑得明豔:“誰也指點不了你!自己拿着荷包回去想想吧!想通了,來找我。”她頓了一下,笑容裡有一絲促狹:“不過,就你幾年都想不明白的東西,我不信你幾天就能弄清楚。還是回家三思、四思、五思而再行吧。”
她說完,揮揮手,不顧宣梧懇求的目光,令他退下。
宣梧落寞地退下,牆上的火把撤去。
一切又恢復如常。
月光依舊清冷,白雪依舊蒼茫。
季連微雨失魂落魄地從暗處走了出來,扯扯燕唯兒的袖子:“嫂嫂!”語氣有些嗔暱。
燕唯兒纖指捏了捏季連微雨的臉頰,寵溺道:“這就心疼了?看不下去了?早着呢,你就是對他太好了,才讓他膩膩乎乎……一個大男人,怎麼這樣!”
她猶自說得氣呼呼的,腮幫子都一起一伏,甚是可愛。
“唯兒,你還是曾經那個唯兒。”季連微雨雙手抱緊她,親暱地喚。
“我要是曾經那個唯兒,就好了。”她輕聲嘆息,老氣滄桑的語調,像是一個歷經磨難的白髮婆婆。
“你本來就是唯兒。”不知什麼時候,季連別諾已到了雨凝宮。
“皇帝哥哥,唯兒才離開這一小會,你就迫不及待追過來了。”季連微雨埋怨道。
“我專程來探望妹妹你的,看你這小嘴嘟得。”季連別諾半違心半認真地回答。他確實來看看妹妹的情緒被安撫得如何,但最主要是,接愛妻回宮。
這樣的冬天,他覺得應該稱職地扮演好火爐的角色,免得愛妻受凍。尤其是前幾夜的軟語溫存,佳人在懷,又挑起他因國事漸漸清減的慾望。
那一場香豔好戲,攪起他初時的少年情懷。剛一有空,便急急趕了過來。侍衛已將這邊發生的一切向他報告,事情正朝着他愛妻設定的路線蜿蜒前行。
所以,他來討賞了,邀功的臉色已寫得明明白白。
燕唯兒豈有不知的道理,卻故意不明不白。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丈夫進了房間,滔滔不絕,說個沒完。
夜深了,可愛淘氣的皇后娘娘仍然沒有走的意思,高高在上的尊貴帝皇已經使了無數個眼色。
只可惜,皇后不接招,皇帝乾瞪眼。
倒是蘭心慧質的季連微雨心思通透:“唔,我困了,哥哥嫂嫂請回吧。”她非常賣力地捂着嘴打了個呵欠,做出睡眼迷離的模樣。
季連別諾連拖帶撈,把這不懂事的皇后打包扛回去。
宮女太監遠遠跟着,看皇上兩口子打情罵俏,歡喜得緊。
“放我下來,混蛋少主!”燕唯兒惡狠狠的聲音:“被人瞧見,你帝王尊顏預備放哪兒?”
“放荷包裡。”季連別諾將她小小的身子扛在肩上,望着阿努笑:“阿努,你說,是不是可以放荷包裡?”
阿努哼哼哈哈吐着舌頭,搖頭晃腦地繞着季連別諾的身體蹦得歡快。
季連別諾就那麼把他的皇后一路扛進宮殿,摒退閒雜人等,彼時,月合之光悠然。
覆雨翻雲,極盡魚水之歡。
季連別諾筋疲力盡後,酣然入睡。倒是燕唯兒還忙着盤算如何整治榆木腦袋宣梧,久久未眠。
次日季連別諾上早朝前,燕唯兒半裸着從被子裡伸出手來,搖搖他的胳膊道:“別諾,求你個事唄。”她嬌憨的笑顏,明媚如花。
卻,那麼魅惑。
凌亂的發,膩白的膚,玲瓏的曲線,那胸口上,還到處有他昨晚的佳作。
季連別諾本已要出殿,見此情景,竟掉頭欺上身來:“你說。”他撲在錦被外面,手已經不老實地伸進被裡。
他笑得溫存而邪妄,穿戴整齊的帝服已經起了褶皺。
“唔,唔唔,別諾,你!”燕唯兒躲着他侵襲的手:“你,你聽我說……唔……”
尾處那一聲,像是一聲長長久久的輕吟,聽得季連別諾心頭酥麻到極致,趕緊撤回了手,嘴裡卻止不住埋怨:“要不上早朝該多好。”他再不撤軍,恐怕剛穿好的衣服,便又得脫下。
燕唯兒的臉又紅又粉:“你今天上朝時,把宣梧那個榆木腦袋封爲護親大將軍吧,讓他護送和親的隊伍去草原。”她儘管仍在心神盪漾,卻記得趕緊把大事交待清楚。
“可憐的宣梧!”季連別諾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我走了,折騰宣梧去了,定不負愛妻所託。”
他走了幾步,又倒回來:“你是不是應該獎勵我一下?”他將臉湊到她嘴脣前,不肯離去。
燕唯兒雙手扯着錦被,卻仍然裸着香肩,臉色驀然紅透,在季連別諾臉上,飛快輕點了一下,然後縮回被裡,頭也埋了進去。
季連別諾心情舒暢,微笑着去上早朝,按照愛妻的指示,果斷封了宣梧爲送親大將軍。
宣梧苦澀地接旨,還得跪謝龍恩。
心愛的姑娘出嫁了,新郎不是他,這已不算最悲情的故事,竟然,他還得親自把心愛的姑娘送進新郎的懷抱。
冬天的寒風是那麼冷冽,草原上到處已是枯黃一片。他對草原比旁人更加了解,那裡,根本不適合公主這樣的金枝玉葉生活。
金枝玉葉!
正是這樣的想法,斷送了他曾經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求了皇上恩准進宮,因爲皇后娘娘說了,想通了,可去找她。所以他真的求見皇后娘娘,不知道她有何良法可起死回生,力挽狂瀾。
如今皇上金口已開,聖旨已下,悔婚是絕無可能。剛剛纔建的國家,根基未穩,實不宜挑起戰亂,就算國力強盛,以皇上心繫蒼生的寬闊胸懷,也斷不會因和親之事讓百姓受苦。
宣梧一籌莫展。
燕唯兒早就算準他會來,故意擺出隆重的派頭:“宣大將軍,想好了?”
“回娘娘,卑職願意赴湯蹈火……”
燕唯兒脆聲打斷:“本宮錦衣玉食,好吃好喝,有什麼可讓你赴湯蹈火的?”
她嘴角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審視地看他。
這男人雖然比不得她那個當皇帝的夫君,卻是另一番正氣陽剛的風姿,怪不得微雨傾心了這麼多年,從未變心。
宣梧沉默着,鼻尖開始冒汗。
這不是戰場,卻比戰場更讓他顫慄。
這不是敵人,卻比敵人更讓他膽寒。
燕唯兒用手拈起一朵梅瓣,放在鼻端處,十分享受地深深吸了一下,悠然道:“宣大將軍想通了什麼?本宮想聽聽。”
宣梧十分難堪,無法啓齒,如何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大吐對公主的相思之意?如今公主已是待嫁之身,身負國家安定的重責。
他心一橫,抱拳道:“卑職告退。”他想通了,又似乎沒想通,正如皇后說的三思四思五思之後而行,所以他選擇了逃之夭夭。
燕唯兒沒有留他,任他孤單而去。對着他落寞的背影,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梅瓣灑了一地,暗香盈盈。
入夜,季連別諾對燕唯兒道:“你別玩出了火,差不多就行了,到時弄個人仰馬翻,我看你怎麼收場?”
燕唯兒坐在季連別諾腿上,一搖一晃,手裡拾了一堆梅瓣拋來拋去:“他那樣的人,不折磨一陣就把微雨嫁給他,你們樂意,我還不樂意呢。”她翹着嘴,嘻笑得不懷好意:“況且,這事的幕後主使者,是皇上您,而非臣妾我,臣妾嘛,只不過是個小卒,哪裡輪得到小卒來收場?”
季連別諾颳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不無聊了吧?國之大事也讓你拿來玩了。”
“我現在管的是我的家事。”燕唯兒繞着季連別諾的脖子,粘膩道:“皇上,可否早一點送親啊?”她掰着手指頭數着:“最好就在這幾天把公主送走,讓烏多裡王子高興一下。”
“唯兒,你真的以爲這是一場戲嗎?你想安排哪天就安排哪天?要按照對方的風俗來定,還要根據我們的黃曆選取出發吉時。”季連別諾語重心長。
燕唯兒大氣地揮揮手:“好吧,那就讓榆木腦袋多熬兩天,給我加派人手盯着雨凝宮,免得這兩人私奔跑了,那我可虧大了。”
季連別諾沉聲道:“這不能,宣梧是個有分寸的人。”
“他就是太有分寸了,前怕狼後怕虎。”燕唯兒不滿極了。
“不,他從來不怕狼也不怕虎,你不記得了?他徒手打死過老虎的。”
燕唯兒仍舊搖晃着雙腿,仍舊攀着季連別諾的頸項:“榆木腦袋怕的是我們的小微雨,嘻嘻,看我折磨死他!”
梅瓣暗香縈繞,季連別諾拈了一片放在鼻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