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滿院落,在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銀色冷霜。寒風一吹,枯枝落葉滿院飛舞。
“三兒,我替你清掃門戶如何?”季連別諾灑然一笑:“你家的枯枝爛葉實在太多,冬季都快過完了,還未掃盡。”
秦三公子臉向季連別諾,心中溫暖:“那有勞別諾親自打掃了,我去看爹爹和孃親。”說着,連再奚落秦智恆的興趣都欠奉,順勢將秦智恆的手下一腳踢翻在地,那手下悶哼一聲,便暈了過去。
地上那幾人本已受傷,又連撲帶爬才趕回秦家,此時哪有力氣撐起來和季連少主過招,裝死的裝死,裝暈的裝暈,幾人全都沒有動的意思。
秦智恆狠命踢了一腳地上離得最近的人,罵一聲:“廢物!”,這便擺開架勢,硬着頭皮要和季連別諾開戰。
他師承蓋羅拳派,當初秦老爺本也將他送去給悠葉大師爲徒,卻不料被悠葉大師婉拒,認爲此子心智不夠澄明,氣質不夠飄逸,實難將鳴仙派的武功發揚光大。後來悠葉大師卻主動看上了秦三公子。
這件事對秦智恆打擊重大,從小心中便埋下了對弟弟秦三公子的極大嫉恨。此次河心毀船之計一出,他心中竟然毫無半點痛惜,倒是除之而後快。
秦智恆已知在劫難逃,驟然移步,向季連別諾襲來。他步伐怪異,在接近季連別諾之時,陡然一個跟斗,閃身到季連別諾身後,蓋羅拳一出,招式連貫,快如閃電,竟似要從後抓向季連別諾的頸喉。
季連別諾並未轉身,神情淡漠。他巍然不動,待秦智恆從身後攻來,忽然躍起,身影迴旋,衣衫隨風翩然輕舞,一時間帶起無數落葉飄飛。
季連別諾的追風腿法踢出,穩穩落在秦智恆胸口,登時將他踢得如斷線的風箏,“砰”一聲撞向樹幹,又掉落地面,口脣全是鮮血。
從秦智恆那兩招來看,並不完全是窩囊之輩,只是平日當少爺當慣了,疏於練武,加之先前已被嚇住,是以攻擊之時便弱了幾分。
季連別諾搖搖頭,嘆道:“平日不勤習武,心思卻用在如何殺害親人上,留你何用?”
季連別諾一腳又待踢出,卻生生收住,這終是別人家的家事,他怎好真的代勞處置。
秦智恆兩眼一閉,心道完了,半天未見動靜,只聽得季連別諾淡淡一聲:“說吧,你大哥可是你害死的?”
“不是!”秦智恆立時否認。
季連別諾深寒的目光向他一掃,嚇得秦智恆顫聲道:“風楚陽對我說,我只需將大哥引向清立旁邊的一個獵場,其餘事都是由錢子魁和聶管慶做的。”
“哦?‘飛天刀’聶管慶也來了?”季連別諾輕哼一聲。
秦智恆忙道:“他兩人都是魏王爺派來的,其實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會子,你倒撇得乾淨。親大哥你也害。”說得義憤,季連別諾氣得又是一腳踢去,卻是收了無數力道,只聽得秦智恆一聲悶哼,疼得差點暈死。
季連別諾又想及這廝害得唯兒失憶,心痛難忍,恨不得一腳給他踢死。
“少主,已將秦三公子的家人齊聚在秦老爺別院,大管事也救了出來。只是北院和西院駐紮的人太多,還在清理。”華翼低頭稟道。
季連別諾負手便向院深處走去,邊走邊指着倒在地上的秦智恆道:“將他押過來!”
清涼夜色,天階如水。
秦老爺的別院很大,迴廊蜿蜒。夏日爬滿的藤蔓早已凋零枯萎,只剩得枯藤線條交錯,呈蕭瑟之勢。
屋外的地上,躺得到處橫七豎八都是人,哼哼唧唧,還未來得及清理。
季連別諾推門進得屋內。
外間是一個很大的堂屋,紫檀木的桌椅擺成一圈,近日混亂,未及打掃,油燈下,便能看出積了厚厚一層灰塵。靠裡有個巨大的博古架,架上全是價值連城的稀世古董。堂屋正牆的中間,掛着“寧靜致遠”的字畫,以顯示主人淡泊的心志。
季連別諾走進秦老爺臥房中,向老爺夫人問過好,見得秦智霖的妻女也在房中,心中好生難過。
身後,華翼押着垂頭喪氣的秦智恆進屋,引得屋內一衆人怒目相向。
“逆子!”秦老爺手指發顫,指着跪在地上的秦智恆。他只道大兒子果真是被馬摔死,本已傷心欲絕,卻不想,是被另一個兒子害死的。更可怕的是,最小的兒子也差點喪生在火船上。
本來秦三公子並不想將這些告訴爹孃,但如今關係重大,卻是無法再隱瞞下去。
季連別諾見人家處理家事,自己實不宜待在屋內,便對華翼低語道:“‘飛天刀’聶管慶也在院中,要多留意此人,不可輕敵。走,看看去。”向秦三公子做了個手勢,就那麼灑然而去。
秦三公子雙目通紅,未及發難,倒是兩個侄女撲上去又哭又踹,口中悽聲呼喊:“還我爹爹!”一時間,老老少少,哭成一團。
秦老爺本是臥着,如今強撐着坐起,恨聲道:“我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你這個逆子,要害死大哥?”
大戶人家的產業,基本都傳與長子,世代皆如此。秦老爺接管家業,也是長子出身。其下無論是親弟還是庶出的弟弟,都在秦家主事者的庇護下生活。
秦智霖乃秦家長子,且人品出衆,懂得以大局爲重。是以秦老爺老懷安慰,慎重將家業傳給秦智霖。
秦智霖自接手秦家主事者之位,未有一天敢怠慢,將家中大小事物安排妥帖,就連秦智恆娶妻生子,無一不是其親自張羅。甚至,秦智恆的娘,也就是秦老爺的小妾,五十歲的壽辰,也是由其主持。
卻未曾想,一切努力換來的,便是如此下場。
秦老爺老淚縱橫,狠聲對秦三公子道:“把這逆子殺了以慰霖兒在天之靈!”
秦三公子愣住,以爲爹爹會阻止自己殺秦智恆,沒想到他親自發話,字字恨意。
秦智恆的孃親一聽此話,哪還顧得在小輩面前的臉面,撲在地上哭道:“老爺,老爺,求你饒了他!他一時鬼迷心竅,受了別人的唆擺……”
秦老爺痛心疾首,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若不除去此子,從此秦家再無寧日。風楚陽已介入此事,留得秦智恆在世,終有一天,會捲土重來,到時秦家一衆,更是悲慘下場。
秦老爺心思縝密,更大的風lang也見識過,心中自然是有太多的前車之鑑,是以沉聲道:“若再有人說情,攆出秦家,終身不可踏入秦家一步。”
秦智恆見事已至此,老爺子似乎完全沒有放過自己的意思,不禁冷笑道:“怪只怪我心軟,難成大器。只在你的藥裡放了丁點‘消智散’,若我放的是‘鶴頂紅’,我看你還有什麼機會說這許多話!”
一屋人都背脊發涼,冷汗涔涔。
秦三公子眼神冰冷,將秦智恆拖出屋去。身後,是一陣號啕大哭。
哭聲在慘白的冬夜裡,聽得人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