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雨後,暗香來襲。紅梅的豔紅,臘梅的淺黃,紛紛揚揚,如一場有顏色的冬雨。
纖雪枝的驚鴻舞姿帶起一陣陣香風細雨,輕紗長袖在梅林中似玉帶穿梭。
天與地,萬物無聲。
長空寂寥,芳草悽悽。
纖雪枝淚如雨下,旋轉到至死方休。季連少主要大婚了,而新娘不是她。
甚至,季連別諾曾經明明白白告訴過她,他心中有個心愛的女人,那個女人會是他季連別諾一生中唯一的妻子,也是季連家今後的主事夫人。
纖雪枝自與季連別諾分別後,無數次幻想過,他說的絕不是真的,那仍然只是拿來騙她的話,憐惜她,不讓她當妾室。
可是,季連少主大婚的消息傳出,徹底澆滅了她幻想的火焰。
她整日如一隻受傷的蝴蝶,扇動着憂傷的翅膀,沒日沒夜地跳着“蝶裳”。她知道,這不是“蝶裳”,而是“蝶傷”,彷彿是被遺棄的女人。她等了他這許多年,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
連作妾的資格都沒有。他要給那個女人唯一的愛,唯一的位置。
“小姐,您歇歇。”丫頭藍蝶在一旁急道:“你前天扭傷的腳踝還沒好呢,小姐。”
纖雪枝充耳不聞,似乎漫天的梅落都在祭奠她悲愴的情愛,她越轉越快,越轉越快,只聽“啊”一聲,摔在地上,頭撞到一棵梅花樹,頓時天旋地轉。
“纖雪枝大家,這是何苦來着?”不知何時,三皇子風楚陽已經來到梅林,那一幕傷情盡收眼前:“請保重身體,本皇子邀請纖雪枝大家過府,實有要事相商。”
“謝三皇子關懷,雪枝不勝感激。”纖雪枝在藍蝶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來,腳仍然痛得鑽心:“雪枝只是見得三皇子這片梅林,實在是美得讓人心醉,這才情不自禁在梅林中起舞,還望三皇子切勿見笑。”
“哪裡?纖雪枝大家若是喜歡,可隨時到梅林觀賞,這也是本皇子的榮幸。”風楚陽微微一笑,命幾個丫環一起將纖雪枝扶去書房,又找來大夫替她上藥,十分禮遇。
纖雪枝的餘光,微微打量三皇子風楚陽,只見他居中坐在富麗堂皇的書房中,那大大的雕刻着百鳥朝凰圖案的烏木桌上,放着好些卷冊。
“三皇子今次邀雪枝前來,不知所爲何事?”纖雪枝坐在墊有軟墊的椅上,微微頷首。她面色慘白,自聽到季連少主大婚的消息後,茶飯不思,又日日舞蹈以解愁苦,身體迅速消瘦下去。此時雪白的鎖骨愈加明顯,倒平添了楚楚動人的風姿。
“纖雪枝大家可知季連少主大婚的消息?”風楚陽明知故問。纖雪枝傾慕季連少主,這本不是秘密。更何況季連少主又維護此女,不知情者自然要猜測兩人的關係。
“略有所聞。”纖雪枝矜持回道,心卻痛如刀割。
“那可曾知曉未來的少主夫人是哪家名門望族的小姐?”風楚陽看似漫不經心閒聊,實則是一針見血。
纖雪枝緩緩低頭,難堪至極,卻裝得雲淡風輕:“雪枝潛心舞蹈,心無旁怠,未曾知曉是哪家傾國傾城的小姐有此榮幸,坐上季連少主夫人的位置?”
“哈哈哈,”風楚陽長笑一聲:“所有人都在猜測這位未來的季連少主夫人是如何的傾國傾城,家世顯赫?本皇子也在好奇,這才查探了一番,卻令本皇子深感意外。”
纖雪枝聽聞此言,輕輕擡起頭來,側耳傾聽,這是她最最關心的問題。
風楚陽從纖雪枝的表情中看到了某種渴望,他很滿意,並不直接給出答案,轉頭對家僕道:“去把燕管事叫來。”
纖雪枝不明就裡,明明在談“未來的季連少主夫人”,爲何平白又要叫一個管事過來。她不言不語,只是矜持地坐在椅上,不知風楚陽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很快,燕無晨走進書房,向風楚陽行過禮,站在一旁。
風楚陽臉上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對纖雪枝介紹道:“這是我府裡的燕管事,名叫燕無晨。”關子賣了個足。
纖雪枝一頭霧水,但也知風楚陽絕沒那麼無聊,莫名拖個燕管事出來介紹一番就了事,是以在燕無晨向她行禮後,輕輕點頭,算是回禮。
風楚陽卻話鋒一轉,又扯出別的事:“本皇子曾經出遠門遊歷,在途中偶遇一女子,一見傾心。”他忽地搖搖頭,自嘲道:“卻不料,她竟是魏王爺正要過門的小妾。天意弄人,本皇子心中感慨良多,只得打消了念頭。”
纖雪枝狐疑更甚,聚精會神聆聽,心中隱隱抓到了一絲半毫的思路,卻偏又混亂之至。
風楚陽自嘲的笑容在嘴角微微浮動,竟似受了無盡的相思之苦:“很巧,那位女子便是我手下這燕管事的妹妹燕唯兒,更巧的是,她也正是季連家未來的少主夫人。”
纖雪枝一瞬間,面無人色,這是真正當頭一棒被打得暈頭轉向。
若論美貌,她纖雪枝縱然算不得天下無雙,卻也是我見猶憐,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千金散盡,卻仍然得不到她的芳心。
若論才情,此更不在話下,當今能如她這般年紀當得上“大家”名號的人物,那是少之又少。她幾乎已是站在高峰之巔,孤獨俯瞰。沒有誰能超越她的“蝶裳”,更沒有誰到達那樣空靈的境界。
唯一無法與季連別諾匹配的是,她沒有顯赫的家世,不是大家閨秀。這不是她的錯,她生來便沒得選擇。正因如此,她只要求做一房妾室留在季連別諾身邊,替他端茶倒水,餘願足亦。
可是就連這點小小心願,也無法滿足。
但如今,坐上季連少主夫人位置的,竟是這麼不堪的一位女子。
一個皇子府裡管事的妹妹,家僕角色,這倒也算了,還是魏王爺那種老得快進棺材的老色鬼的小妾……
纖雪枝氣得雙眼發紅,全身顫慄。她之所以卑微,覺得配不上季連別諾,無非是覺得自己出生不好,怕引來別人對季連家的笑話。
可是卻不想,被另一個各方面比她都不如的女子撿了個大便宜。季連少主夫人的位置,那是她曾經夜夜做夢都夢到的地方,一如男人們爭奪天下,也只爲了坐上那一把龍椅。
而她的江山,便是季連別諾。她從第一眼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便深深愛上了他。
纖雪枝豁然站起身,竟然忘記腿腳有傷:“季連別諾!”這個名字像刀一樣劃開她的心,鮮血淋淋。
他爲何如此輕賤她!
欺人太甚。
風楚陽與燕無晨不露聲色相視一眼。一切,都在他們預料之中。
“纖雪枝大家切勿動怒。”風楚陽輕聲道:“本皇子特別理解此番心情。那日我得到消息,想及心愛的女人即將成爲別人的夫人,也與小姐的心思一樣,心如刀割,不能自已。本皇子曾經因她是魏王爺的妾室而放棄過一次,卻不料倒成全了旁人。若是小姐願與本皇子聯手,其實倒是各取所需,各得所愛,未嘗不是件美事?”
纖雪枝忍着腳踝的疼痛,重新坐回椅上,方明白風楚陽此番邀約的目的何在。
當然,她並不在乎誰在這件事上利用她。她本就有心要找季連別諾一問究竟,無論如何都要盡最大努力來阻止這場大婚。
她愛了他那麼多年,必須得要一個說法。若是季連別諾有難言的苦衷,她仍然願意做個妾室,但少主夫人的位置絕不能給那麼骯髒不堪的女子。
憑什麼!憑什麼!一個家僕的妹妹,一個老翁的小妾!纖雪枝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嫉妒,鄙視,還有被季連別諾一次次拒絕的屈辱,也一併算在了那個女子頭上。
纖雪枝挺直背脊,涌起強大的鬥志,無論用盡任何手段,都要把季連別諾搶回來。她曾經就是太軟弱,纔會造成今天這樣的下場。
她甚至猜想,一定是那個叫燕唯兒的女子,狐媚勾引季連少主,否則以少主的品味和眼光,怎麼可能看得上這樣一個女子?
她不信,以她的姿色與才情,會比不過姓燕的?
她嘴角漸漸浮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既然她本就是要去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麼,有一個強大的後盾,自然沒什麼不好。
“三皇子真是理解雪枝的心情。”纖雪枝恢復了一慣的優雅作派,一低頭,一擡手,都是那麼纖柔完美:“雪枝多年來,的確傾心季連少主,而少主對雪枝也是諸多情意。雪枝這便要去問問少主,是如何打算的?抑或只是傳言也未嘗可知。”
風楚陽微笑着,並不拆穿她的自欺欺人:“那本皇子先祝纖雪枝大家得嘗所願,另外,我還有個消息要透露,想必能助小姐一臂之力。”
“三皇子請講。”纖雪枝自決定了要去找季連別諾,即狠狠舒了口氣,連日來的鬱悶,找不到出口,直到此刻,纔有了方向。
“當日燕管事其實是月河以北蒼寧縣的一戶大戶人家,也是魏王爺的舊好。或是在做事的方式上,與季連家起了衝突,導致季連少主下令,一夜之間將燕家滿門滅殺。燕管事便是那日從府上逃了出來,而燕唯兒那天,正好是出嫁的日子。燕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全都被季連少主的手下殺光了。”風楚陽一口氣講了這麼多,停頓一下,又道:“燕唯兒的母親柳氏,當日也被殺死。可見,季連少主其實是燕唯兒的殺母仇人。”
纖雪枝一向醉心舞蹈,對外界這類打打殺殺的事完全不知情,如今聽得此話,這便愣在當場,思緒打了無數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