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就像是她沿着時間線回到了多年之前,跟蹤着初到這座城市的楚天驕,所有的細節看似都是她幻想出來的,偏偏又無比真實,唯有楚天驕的身影,仍然是模糊的,帶着一點點暈開的邊。
雨越下越大了,乙炔燈的火苗搖曳,天上地下都是嘩嘩的水聲,“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倒像是在一個大湖的深處……這麼想着,諾諾就真的看見了那座大湖,但不是在湖面上看,而是在湖底往上看。
她覺得自己正向着湖底沉去,湖面上盪漾着火光,很多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離火光、離溫暖、離那些呼喚她的人越來越遠,獨自沉向永恆無盡的深淵。
糟糕!側寫失控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處境,可她自己也無法從這種幻境中掙脫,除非有外來的人叫醒她。
記憶紛至沓來又飛速離去,這是瀕死體驗的一種,她想自己就要死了。
死亡的感覺居然是這樣的,孤獨,整個世界離你而去,你竭力想要抓住什麼,卻無能爲力。
她想哭,想媽媽,想拉住誰的手,可誰的手她都觸不到。
就在這時,上方傳來巨大的咆哮聲,一張猙獰恐怖的臉強行衝破了湖水,像是狂怒的斯芬克斯。那怪物狠狠地抱住了她,以萬鈞之力帶着她上浮,它以君王般的憤怒大吼說,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諾諾驟然驚醒,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控制權,渾身都是冷汗。她無力地躺在那張極不舒服的牀上,大口地喘息着……時間過去那麼久,她還在做這個噩夢。
對於自己到底怎麼從三峽水底生還的,諾諾一直抱有懷疑。
根據愷撒和路明非的描述,拼在一起形成了這麼一個故事:龍王諾頓逼近潛水鐘,諾諾受襲暈了過去,但諾頓隨即被水面上的摩尼亞赫號吸引,轉而去攻擊摩尼亞赫號,愷撒巧妙地用魚雷炸死了那位龍王。路明非隨後把昏迷的諾諾托出水面,醒來的時候,諾諾見到的是愷撒。
但諾諾隱約記得自己當時受了重創,所謂的重創是一根白色的骨刺貫穿了她,然後她就暈了過去。在昏迷中她產生了緩緩沉入深淵的錯覺,但在最後一刻,一張憤怒而猙獰的面孔破開無邊的水,從上方降落。
那怪物對她咆哮,說“不要死!”她是被那個怪物救回來的,那怪物用了某種違背規則的力量,把她從死亡的深淵中強行撈了出來。
那怪物至高至大,肆意而瘋狂,可那一晚他的臉上帶有淚痕,恐懼不安。
諾諾無法說清那到底是她受傷後的幻覺還是真的有這麼個怪物出現過,事後她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巨大但是癒合很好的傷痕,她在水下所受的傷應該不止是被龍王“抽暈了”這麼簡單,可如果自己真的是被刺穿了胸膛,又怎麼能那麼快痊癒呢?
自那以後她就總做這樣的噩夢,不過這倒也不是絕對的噩夢,她並不很害怕那個夢,在夢中她拼命地想要看清那張臉,就像她現在拼命地構想楚天驕。
但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小屋猛地震動起來,燈滅了,壓縮機的聲音也停了。
“大叔,外面怎麼了?”諾諾大聲詢問,她莫名地有種不安感。
無人回答,諾諾低頭一看,驚訝地發現地面上厚厚的一層水。水是從門縫下方滲進來的,水勢還在增大,在她走火入魔的幾分鐘裡,地下室好像灌滿了水。
諾諾猛地拉開房門,就看見奔騰的白浪轉過樓梯拐角撲了下來,水中卷着各種垃圾,甚至包括一臺小型柴油機!
她猝不及防地被這波白浪衝向了走廊盡頭,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怎麼回事?地下室開始灌水了,就算外面是傾盆大雨,也不該這麼劇烈地灌水啊。
這種程度的灌水毫無疑問會摧毀楚天驕小屋中的陳設,那是楚天驕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痕跡!她好不容易找到這裡來,卻不能多一點時間待在那間小屋裡,也許再多做一次深度側寫她就能洞察楚天驕的秘密!
比這更糟糕的是她陷入了極大的危險中,地下室一旦開始淹水,很快就會被灌滿,而且電燈會因爲電線短路而熄滅,黑暗中很難從地下二層游到地面上去。
她是游泳健將,但在三峽水庫的行動之後,她就不太敢在光線昏暗的地方游泳了,會沒來由地緊張。
不過這個時候不上也得上了,她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脫去雨靴、皮衣和長褲,把白襯衫的兩角在腰間打個結,過多的衣物會限制她的行動。
燈果然像預料的那樣熄滅了,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功底畢竟還在,諾諾高速地遊動着,像是一條矯健的鯖魚。
她的憋氣時間長達三分鐘,必須在三分鐘內找路游到水面上去,她努力地回憶着進入地下室的路,還好腦中的地圖非常清晰,黑暗中摸索着游出去應該不是問題。
她很快就進入了地下一層,這裡也被灌滿了,水中漂浮着各種各樣的垃圾,好幾次她被大件垃圾擦到,渾身都是血痕。再轉過一個彎就能上到地面一層了,這時候諾諾迎頭撞到了什麼東西。
她心裡一涼,最麻煩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棟小樓的地下室裡存放了太多的東西,這些漂浮垃圾往往會堵塞通道,從地下一層去往地面的通道被堵塞了!
她試着在黑暗中拆解那團垃圾,感覺那是幾根沉重的木頭、一張破牀還有幾塊石棉瓦,如果有光的話可能幾下子就挖出一個通道來了,但黑暗中這件事變得很難很難。
她像是被困在了一座水牢中,她的指甲在那些石棉瓦上刮擦,斷了好幾根修剪得很好看的指甲,但是根本拆解不開,她用力去砸,也只是發出空空的聲音。
肺裡的氧氣明顯不夠了,她開始耳鳴眼花,心跳和血壓都快到極限了,她的身體素質在混血種中只是中等水準,這樣下去毫無疑問會堅持不住。
她試着上浮,想去呼吸那些殘留在屋頂凹陷處的空氣。按道理說在通道被灌水的情況下,總會在某些凹陷處保留着一些空氣,但她發現屋頂的每個空隙都被淹沒了,她甚至連一口空氣都找不到。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還是一座建在陸地上的小樓麼?這簡直是一艘正在沉入海底的船!
錯誤的判斷是致命的,她的氧氣已經耗盡,大腦開始麻木,肌肉失去控制,她吐出空氣同時吸入大量的污水。一旦出現這個情況就徹底完了,她會吸入越來越多的水,最後肺裡灌滿水,慢慢地沉入水底。
她痛苦地掙扎着,向着黑暗中伸手出去,卻摸不到任何東西,真可笑……這是她陳墨瞳的死法麼?她最終還是死在了她最恐懼的水中。而這一次,那個怪物並沒有來救她。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好像靈魂無邊地彌散開去,這時一隻粗糙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諾諾猛地坐了起來,劇烈地咳嗽。
她躺在一輛救護車上,車外聽上去很多人跑來跑去。她身上只有內衣和那件衣角打了結的白襯衫,溼漉漉的,蓋着一條白色的被單。
“你醒啦!你可真是命大啊!”護士湊過來用小手電筒照她的眼睛。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諾諾驚魂未定。
“下雨把地基給泡軟了吧,一棟樓沉到地裡面去了。”護士說,“大家正在救災呢,看看能從樓裡搶出點什麼來。好在這間工廠早都破產了,事發的時候樓裡就你和一個大叔,要是還在開工,那得死多少人啊!”
諾諾抓過旁邊的病號服套上,光着腳跳出了救護車。沒錯,剛纔的並不是幻覺,她剛纔差點死了,死於一場奇怪的地下室淹水。直到現在她已經做過肺部排水了,嘴裡還是一股濃重的泥腥味讓人想要嘔吐,那水太髒了。
她踩着淤泥,越過封鎖帶來到那個坑邊,不久之前的白色小樓,眼下幾乎整個陷入了地面,只剩最上面一層還能露出來,而且還在緩緩地下陷,雨水灌入坑裡,咕嘟嘟地冒着泥泡。
難怪灌水那麼嚴重,這種情況就像是把整棟樓丟到海里去了。
搶險救災的人也沒什麼辦法,只能揹着手站在坑邊看着,嘀嘀咕咕地說“這可真太奇怪了”或者“一定是當時找的施工隊沒好好打地基”。
其中最拉風的是那位中年的辦公室主任,此刻這傢伙一改無聊中年男人的形象,只穿一條蘋果綠色的游泳褲,外面披一件雨衣,站在水坑旁邊指點江山,後面還有人給他打傘。
“到底怎麼回事?”諾諾衝過去喝問。
“我也不太清楚,你沒事就好,可能是施工隊沒有打好地基,地基被這幾天的大雨泡軟了,整個樓都陷到地下去了。”大叔無所謂地說,“不過樓裡都給搬空了,損失倒是也不大。”
諾諾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以確認對方有沒有說謊。這個中年人剛剛把她帶進地下室不久,地下室就灌水了,還幾乎把她淹死在裡面,這怎麼想都有些古怪。
但即使以一個側寫者的敏銳她也沒看出什麼,大叔看着很坦蕩,還有些小得意,不知是爲什麼。
“誰把我救出來的?”諾諾又問。
最後的記憶是某人高速地逼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但她還是沒能看清那人的樣子。難道說三峽水庫裡救她的人又出現了?那個人始終都跟在自己身邊?
“我啊!”大叔得意洋洋地豎起大拇指點點自己的心口,“你可別看大叔現在就是幫人看個廠子,以前大叔可是省游泳隊的健將呢!差點進了國家隊!不信你看大叔這八塊腹肌!”
周圍的人都鼓起掌來,想來趕來救災的都是住在附近村裡的、工廠的老僱員,誰都知道大叔的風光往事。
只有諾諾默默地低頭看着那個冒着泥水泡的坑,看着小樓緩緩地陷了進去,冥冥中似乎有人跟她開着玩笑,在她即將能感覺到楚天驕的時候,這條線索又斷了。
遊戲關卡“昆古尼爾之光”,第53次Load,黑夜,暴風雨,高架路。
路明非把新彈匣拍進槍裡,對準法拉利連續射擊,轟然巨響,火風捲着各種各樣的碎片橫掃了整條高速路,路明非大踏步地穿越火風,風衣颯颯,沒有一片碎片能傷到他。
他來到諾諾身邊,把她拉了起來——法拉利爆炸的時候,諾諾本能地趴下了。因爲是臉着地,蹭了好些瀝青,灰頭土臉的,反觀路明非,器宇軒昂鎮定自若,拉起諾諾的同時回身掃射,沒有一顆子彈是浪費的。
“太神勇了吧?帥得沒有天理啊!”諾諾驚呼。
路明非一腳踢飛凌空撲下的黑影,心說這不廢話麼?惟手熟爾,這關老子打了五十多遍,菜鳥也熬成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