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悠回到將軍府時,已經接近晌午時分,而楚思齊等人也已經辭行離去。
錯過了送別的時辰,又想到清晨秦白羽的叮囑,難免有些心虛。而府裡的氣氛,也隱約透着股不尋常,莫悠攔下幾個人詢問,大家皆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莫悠心感奇怪,想到懷裡的解藥,暫且壓下了這份好奇,直奔寒溪築而去。
只是當她進入寒溪築那一刻,那股不尋常地氣息便更加強烈了,偌大的院子裡竟是空無一人,且房屋緊閉聽不到一絲聲音。
莫悠心情複雜地站在築樓門外,凌厲的目光不停掃視着四周,遲遲沒有推門進入。
只是不容她猶豫多久,門就被人從裡打開了。
莫悠神色稍斂,凝眸望過去,當她的視線撞上對着屋門而坐的人時,心裡既有驚訝,又有恍然。
她猜想的果然沒錯。
“將軍。”她只是喚了一聲,便沒了聲音。
對方那極具壓迫感的眼神,讓她心裡不覺又多出幾分心虛來。
秦白羽會出現在這裡,只怕秦白煙“失蹤”的事情也瞞不住了。
莫悠默然不語,望一眼地上跪着的碧溪和畫詩,只覺得有股危險的氣息越來越逼近自己。
花廳內寂靜的可怕,兩名無辜的小丫鬟更是連頭都不敢擡,心驚肉跳地承受着主子們一觸即發的“對峙”。
僵持的局面,最後還是被秦白羽打破了。
“夫人難道沒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莫悠想要收回與之對視的目光,此刻的秦白羽如同一隻盯着獵物蓄勢待發地猛獸,讓人望而生懼。
可是她又不敢貿然顯露出自己的怯意,在不知對方葫蘆裡賣着什麼藥的情況下,她不能讓自己在無形中成爲被牽制又弱勢的一方。
“妾身適才遇到急事,來不及向將軍說明,便匆匆跑出了府,此事是妾身不對。且還因此而耽誤了送別三皇子的時辰,妾身有錯,請將軍責罰。”
“你認錯認得倒是快。”秦白羽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聽不出絲毫情緒,反而因此更讓人摸不透,一直吊着莫悠七上八下的心。
“除了這個,就沒別的事情了嗎?或者是,夫人犯下的錯太多,連你自己都記不得了。”
看這架勢,就算她不肯乖乖招認,對方也會想方設法從她嘴裡問出答案。倒不如自己坦白從寬,只是不知秦白羽究竟知道多少?
“其實是姐姐最近身體不好,她知道將軍近些日子很忙,不想給你徒添煩憂,就讓妾身瞞下此事。”
“那麼,姐姐現在身在何處?”秦白羽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也不知是信了幾分。
“葉辭帶着她去外面找大夫了。”莫悠避重就輕地回道。
“府裡就有大夫,何必捨近求遠。”秦白羽說道。
莫悠不慌不急地繼續扯,“姐姐要瞞着將軍,自然就不能找府裡的大夫。”
“她得的什麼病,嚴重與否,何時能好?”秦白羽繼續發問。
莫悠一時被問得啞然,望着對方,遲遲沒有開口。
伴隨着對方越來越冷凝的目光,莫悠硬着頭皮開口,“姐姐、她……”
“如果還沒有想到合適的答案,我給你時間考慮。”秦白羽冷聲打斷她的支支吾吾。
莫悠闇嘆糟糕,眼裡閃過一抹尷尬,她現在已經完全確定,秦白羽所知道的,定比她預料中的要多。
尤其看到兩個小丫鬟的臉越來越蒼白,莫悠眼中的踟躕散去,握緊拳頭下定決心,屈膝跪下。
看她跪倒在地,秦白羽眸光微閃,似有驚訝。
他緩緩起身,走到她的身邊,雙眼一直盯着她看,過了許久方纔開口,“悠兒,我知道你關心姐姐,想她幸福。可是,皇上聖旨已下,她的婚姻大事已容不得我們做主。”
婚姻大事?莫悠聽得有些奇怪,他在說什麼,爲何她有些聽不懂呢?
“姐姐心繫葉辭,一直不曾放下,此事我自然心知肚明。你想成全他們,是出於一片好意,但你可曾想過後果?他們如果繼續糾纏不清,只會增加姐姐的傷痛,反而是害了她。”秦白羽對她分析利害關係。
莫悠總算聽懂了他的意思,暗暗鬆口氣。
看來秦白羽是誤會了,不過他會產生這種誤會,倒也理所當然。
姐姐在明知陸離就是葉辭的情況下,非但沒有趕他走,還繼續允許他用陸離的身份留在這裡,足見她心裡還念着葉辭。
而現在他們又都不在府裡,難免會惹人多想。
“之前是妾身考慮不周,以後絕不會再如此莽撞了。”莫悠從善如流地再次“認錯”。
“你先起身。”秦白羽說完,就走到了兩個小丫鬟的身後,背對着莫悠。
“夫人,你最近爲了府裡的事情忙前忙後分身不暇,難免會對身邊的人疏於管教,也算是情有可原。”秦白羽稍稍一頓,目光定在碧溪身上,“可是你這丫鬟實在膽大包天,連主子都敢欺瞞阻攔,爲夫今日若不懲治,只怕會讓她帶起了這府裡的歪風邪氣。”
此話一出,碧溪的身體抖得更厲害,
忙磕頭求饒。
莫悠想到她之前對碧溪的交代,明白她定是死守着自己的命令,纔會對秦白羽做出不敬的舉動。
碧溪的忠心,她能夠理解,也深感欣慰。
此時若讓她因爲自己而受罰,不僅冤枉,也會讓自己心裡不安。
“是妾身交代她們,不能透露寒溪築的一切,讓他們爲我們打掩護的。還請將軍看在妾身的面子上,饒過她們這一次,她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對主子的忠心,並無惡意。”莫悠走到他身邊,替她們求情。
“不行。”秦白羽當即回絕,“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她們適才的行爲,都已經是以下犯上。如若不懲治,日後爲夫還如何在府裡立威。”
“那……將軍打算如何處置她們?”莫悠問道。
“畫詩是寒溪築的丫鬟,暫且押進柴房看管,該如何處置她就由姐姐來決定。”秦白羽說道。
聽此,莫悠鬆了口氣,繼續聽秦白羽說下去。
“至於碧溪,她是松鶴園裡的丫鬟,見到本將軍竟還敢阻攔,並多番欺瞞自己的主子,這般不知禮數、不懂規矩。本將軍今日定要好好管教她,免得日後讓她丟了松鶴園的臉。”秦白羽話鋒一轉,直聽得莫悠心頭一跳。
“拖下去,杖責二十。”
此話一出,不斷求饒地碧溪頓時僵住了身體,身上散發出心如死灰的氣息。
“將軍,這樣的責罰未免過重了些。碧溪她罪不至此,不該受到這種責罰。”莫悠眸色斂起,反駁道。
“夫人無需多言,我意已決。”秦白羽不爲所動。
“將軍一定要如此做嗎?”莫悠反問。
秦白羽不再開口,直接朝門口走去。
“我明白了,將軍明爲責罰她們,實則還是在怪臣妾。你做這些,無非就是要以她人之痛,來告誡臣妾。”
清冷地聲音在身後響起,幾乎是全然的篤定。
秦白羽停下腳步,卻沒有回身,兀自站了片刻,沉默着離去。
看着他無情的背影,想着他對自己的指認不作任何解釋,莫悠幾乎有些站不穩腳。幸而身後及時出現一雙手,扶上她的手臂,才令她回過神來。
“碧溪,這次要委屈你了。”
碧溪微垂着眸子,發不出一絲聲音,扶着她往外走。
主僕二人剛走了幾步,莫悠就突然停下,掏出懷裡的解藥,將它放到桌子上。
“回吧。”
有些燥熱的屋後,從松鶴園內傳出一聲聲女子的慘叫,引得路過的僕人紛紛觀望、議論不止。
只是當他們想要靠近一看究竟時,卻發現門外站着面色不善的夫人,不禁讓他們小小驚慌了一陣,忙四散離去。
園內的叫聲越來越慘烈,莫悠的臉色也越來越差,直到不遠處出現三道人影,她方纔斂去所有情緒。
“民女見過夫人。”
“奴婢見過夫人。”
莫悠看着停在面前的田藥兒,她的身後還跟着兩名丫鬟,說道:“待會兒杖刑完畢,你們就進去。接下來的事情,就有勞田大夫了。”
“救死扶傷是民女的本分,夫人請放心,民女定會好好醫治她的傷。”隨着田藥兒的話語,裡面的杖刑終於完畢,女子的喊叫聲也戛然而止。
“那我們先進去了。”田藥兒微微福身,帶上身後的丫鬟,急匆匆趕進松鶴園。
事情怎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呢?
莫悠頭疼地走向不遠處的小徑,剛纔的秦白羽,讓她感到陌生和害怕。明明清晨的時候還在與她談笑,誰想兩三個時辰的時間,就讓他又變得鐵石心腸……
“夫人。”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莫悠的思緒。
她轉過身,看向朝自己走過來的人。
清俊的面容,長眉如黛眼含春色,溫雅中透着一抹英氣。
莫悠有些愣怔,段礬的嘴角微微上翹,就算是不笑,也總是能給人一種春風暖意,輕易就能讓人對他放下防備。
“碧溪她沒事,夫人請放心。”
簡簡單單一句話,立刻讓莫悠明白了過來。
段礬適才是從松鶴園走出來的,想必剛纔的杖刑是由他監看的,杖責輕重便也由他說了算。
莫悠想要道謝,可話剛到嘴邊,卻又被嚥了回去。心事重重地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段礬眼中多出些許擔憂,默不作聲地跟在她的身後。
不知走了多久,莫悠突然開口,似囈語又似詢問,“將軍以前也是如此不講情面,性情不定嗎?”
段礬臉上閃過一抹愕然,隨即莞爾,說道:“將軍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更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今日的反常,怕是因爲那件事吧。”
莫悠停下腳步,看向他,“何事?”
“府裡有人被殺了。”段礬回道。
“誰?什麼時候的事?”莫悠驚訝地追問。
“是府裡的一名侍衛,有人在城外的林子裡發現了他的屍體。”段礬說道。
莫悠心裡又是一驚,不動聲色地追問,“何人發現的?”
“是
秦家軍的人。”段礬回道。
“那名侍衛叫什麼?怎麼死的?”
“向遠,被人打出內傷,五臟俱損而死。”
那日,她親眼見到,這個叫向遠的侍衛,出現在秦白羽的書房中。
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這個人一直在跟蹤自己。
他究竟是敵是友?跟蹤她,又是受了誰的命令?
秦白羽?還是另有他人?
“夫人?”段礬試探又不解地聲音在耳邊響起。
莫悠回神,“查出兇手了嗎?還有這個向遠……將軍很看重他嗎?”
“還未找到兇手,將軍已經派人去追查了。”段礬如實回道,而後又道:“向遠曾跟隨將軍出生入死三年之久,他的驍勇讓將軍非常欣賞,只是後來有一次他在戰場上受了很重的傷。雖然最後撿回來一條命,可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承受沙場上的殘酷,於是就被留在了府裡。”
莫悠心裡有些苦澀,當她所有不確定的猜測,都得到了證實,她的狼狽和可笑,都變得無所遁形。
“你下去吧,我想靜一靜。”
段礬停下腳步,憂心地望着眼前的夫人,見她神色恍惚眼含悲慼,忍不住抿了抿薄脣。想勸,可話到嘴邊,又生生被嚥了回去。最後,只能愣怔地望着莫悠漸行漸遠的身影。
莫悠來到安靜的花園中,剛剛走上石橋,忽地就甩出腰間的銀鞭,一鞭打在生機勃勃的荷葉上。
微風掃過,接天蓮葉的碧波上,頓時出現一道裂痕。
莫悠閉上雙眼,深呼一口氣,好不容易控制好的情緒,最後還是隨着微顫的雙手,瞬間爆發出來。
她飛身立到石燈上,手中銀鞭不停抽打着荷花池,伴隨着裂痕碎葉,揚起幾丈高的水花。
池水很快濺了她一身,她卻毫無所覺,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抽打着池面……
知府衙門,停屍房外,一名捕快將手中的東西交給李立。
“大哥,您是如何想到,要重新檢查一遍屍體的?沒想到,真讓您給猜對了,死者的衣服裡竟然縫着夾層。”那名捕快樂呵呵地感嘆道。
李立的臉色卻沒有想象中的好,他凝重地望着手裡拿到的新線索,語含疑惑地說道:“半個時辰前,我收到了一封密信,是這封信告訴了我這個線索。”
“是隻錦囊,看起來裡面沒有多少東西,快打開瞧瞧。”那名捕快指向他手裡的東西,提醒道。
李立點頭,打開錦囊,將裡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如他們所想,裡面的確沒有多少東西,李立的掌心中只有一枚梅花針,和一支竹簡,竹簡上刻着一行字。
“四月二十三,夜,戌時,松鶴園。”
李立緩緩讀出了上面的話。
“四月二十三,不就是明晚嗎。”旁邊的捕快說道。
“松鶴園,是將軍府的地方。”李立神色複雜地說道。
“這竹簡上只有這麼幾個字,上面只說了時間和地點,其他什麼都沒有交代,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現在倒是好奇,指引我們找到這隻竹簡的人,他究竟有什麼目的?而他,又是如何知道死者的秘密的?”李立皺眉說道。
旁邊的捕快想了片刻,忙指指竹簡旁邊的梅花針,說道:“這不還有這個東西嗎,快看看它有什麼特別之處?”
李立拿起梅花針,仔細觀察着,很快就在針尾處看到一個“莫”字。
“莫,難道是刻這個竹簡的人……將軍府有姓莫的人嗎?”那名捕快自言自語道。
“松鶴園……。”李立盯着梅花針,眼前忽然閃過昨晚在那裡看到的一幕,還有將軍夫人明顯遮掩的態度。
那個木匣……他雖然只看了一眼,卻有七成把握能確定,它就是打傷死者的兇器。
“還記得昨晚那個小丫鬟嗎?”李立問道。
那名捕快立刻點頭,而後說道:“好像叫苑寧,這個丫頭非常奇怪,昨晚您不是讓我們盯着她嗎?結果,我們纔剛離開將軍府不到一個時辰,這個丫頭就提着包袱獨自離開了將軍府。”
“她現在人在何處?”李立眸光稍轉,問道。
“在一戶甄姓人家裡。”那名捕快回道。
“去,馬上派人將她帶到衙門,我有話要問她。”李立將手中的東西重新裝入錦囊中,說道。
一炷香後,苑寧就被人帶到了衙門大牢內。
她緊張地望着周圍陰暗的環境,旁邊還站着幾名帶刀的捕快,眼裡既有迷惑又有害怕。
“小、小女子拜見各位官爺,不、不知幾位官爺,抓小女子來此所爲何事?”苑寧下跪行禮,磕磕絆絆地問道。
“你可是將軍府的人?”李立走前一步,正色問道。
苑寧神色稍怔,委屈和傷心很快爬上她的臉龐,低聲回道:“原本是,可現在不是了。”
“此話怎樣?”李立奇怪地望着她。
“奴婢做錯了事,被主子趕出了府。”苑寧的情緒越來越低落。
“居然這麼巧。”李立低聲囈語,他纔剛剛發現不對,這個小丫鬟就被趕出了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