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的琻城一片安逸寂靜,月光伴着燈火照在青石板路面上,拉出一道長長的人影。
在所有人都熟睡之際,這道人影卻活躍在城內各處,翻牆躍窗,悄無聲息地查看各個醫館、藥鋪的賬簿。
已經是第八家了,卻還是一無所獲。
莫悠失望地走在大街上,身影一半隱藏於陰影之中,一半現於燈火中,沿着高高的牆壁往上走去。
她打聽過,琻城大大小小共有二十三家醫館和藥鋪,她首先查的是蘇府周邊的店鋪。可是莫說斷腸草了,便是其他含有毒性的草藥,也從未有人購買過量的記錄。
難道是她查探的方向有誤?
莫悠頓住腳步,靜靜回想着案子裡的每一個細節。
就在此時,忽然有一輛馬車闖入到她的視線當中,打斷了她的思路。
眼裡帶着探究,下意識躲到不遠處的大樹後。
馬車看着有幾分眼熟,趕車的車伕好像是白天見過的蘇家人。
一絲驚訝掠過心頭,目光掃向馬車,車門關着,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馬車越走越近,莫悠屏氣凝神,就在馬車經過她身前的大樹時,車窗的簾子被風帶起一塊兒邊角。
一道身影毫無預兆地闖入眼裡,雖然只是個側面,卻也足以讓她認出,那個人就是蘇二公子。
深更半夜的,他這是要去何處?
莫悠悄悄跟上,馬車走得非常緩慢,像是在刻意隱藏行跡,害怕發出太大的響動而驚動到他人。
馬車出乎意料地沒有多遠,很快就停在一家店鋪門前。那名護院先跳下馬車去敲門,過了許久纔有人開門。
夜色太暗,莫悠依稀能夠辨出那是一名男人。
二人只稍稍交談兩句後,那個男人就跑到馬車前去迎接裡面的人。但再次出乎莫悠意料的是,從馬車內走出來的人不是蘇二公子,而是一隻黑色的布袋。布袋非常長,足有一人高。
因爲角度問題,莫悠見到黑布袋時,男人已經扛在了肩頭上,什麼也沒有多說轉身回屋,重新鎖好門。
與此同時,那名護院也跳上馬車,駕着馬車離開。
當馬車走出一段距離後,店鋪門前映出一道人影。莫悠擡頭看看上面的牌匾,徐氏醫館。
眼看着馬車越走越遠,莫悠不及細想,忙擡腳追過去。
她倒要看看這個蘇二公子究竟在搞什麼鬼?
習慣了對方經常出人意料的舉動,當她看到馬車停在大牢外時,已經感覺不出絲毫的驚訝和詫異。
獄卒自是認得這位大名鼎鼎的蘇二公子,非常爽快地打開牢門,請他們進去。
“去把馬車移走,不要被人看到了,好好守着門外,不準任何人進來。”蘇二公子剛剛跨過牢門,就對旁邊的兩名獄卒交代道。
二人忙領命,躬身目送他進去。
裡面還坐着兩名獄卒,見到有貴人來,立刻笑臉迎上去。
“你,帶我去見葛氏父女,其餘人都留下。”蘇二公子看向左邊那名獄卒,說道。
“遵命,二公子請。”獄卒往後退上一步,讓開路。
子夜的牢房比白天還要陰暗許多,放眼望去,除了火把邊緣能夠看到東西外,其餘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獄卒取下一隻火把,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帶路。
周圍非常安靜,只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迴響在偌大的牢房中。
“二公子,到了,您稍等。”
不多時,獄卒停下,對身後的人行了個禮,將手裡的火把放到旁邊的凹槽裡,手腳麻利地打開牢門。
“你也退下。”牢門剛打開,蘇二公子便又發話了。
獄卒自是不敢多言,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
緩步走進牢房裡,腳下踩着薄薄一層乾草,發出細微的響聲。光線太過昏暗,男人在裡面猶豫片刻,這纔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走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住葛大夫的穴道,本來睡得不算安穩的人,突然間就安靜下來。
目光又朝周圍尋找一圈,最後發現葛貞嵐背靠牆壁坐着,雙眼緊閉,儼然一副熟睡的模樣,絲毫沒有感覺到牢房裡多出一個人來。
黑暗中傳來一聲低低地笑聲,蘇二公子來到她面前,撩起衣袍席地而坐。他先是盯着女子看了許久,而後伸出一隻手,輕輕點上她的額頭。
女子不覺皺緊眉頭,臉上露出不耐,側過頭躲開侵擾。
嘴角揚起邪惡的弧度,蘇二公子也跟着稍稍側過身子,再次用手指點了點女子的額頭。
被攪擾了清夢的女子非常不高興,如夢囈般,攸地呵斥一聲,“誰啊,別煩我。”隨即便又睡過去。
男子揚眉,笑容中帶着冷意,直接拿手拍在女子臉上,粗魯地喊道:“喂,起來,起來,本公子有話要說,醒醒。”
葛貞嵐吃痛,嘶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
朦朦朧朧間看到一張臉,有幾分熟悉,令她眉頭皺得更深,忽地擡起雙手擋開男子的拍
打,反手拍上男子的臉。
黑暗中,乍然響起兩道清脆的耳光聲。
蘇二公子悶哼一聲,瞬間拉下臉,看着女子的眼中聚滿了怒火和危險。
葛貞嵐沒有立刻拿開手,而是捧着他的臉,身子往前一傾,湊近去看。
眸子微微睜大,蘇二公子的表情瞬間發生了變化,說不出是驚愕還是生氣,就那麼直愣愣地望着突然靠近的女子。
就在他以爲對方或許會繼續靠近,甚至做些什麼的時候,女子忽然眯起雙眼笑了起來,“這張臉長得好討厭,太討厭了。”
說着,還不停用手拍着那張臉。
蘇二公子再次沉下臉,一把握住女子的手腕按在牆上,冷冷瞪着她,“現在可不是在做夢,葛貞嵐,你這會兒倒是不怕本公子了。怎麼,你是不想要這雙手了,還是不想要命了?”
威脅的聲音傳入耳中,手腕上的疼痛,都是那麼真實。葛貞嵐一個激靈,便徹底清醒過來,驚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
“你,你,你……”
結結巴巴半晌,也沒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清醒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嗎?”蘇二公子似乎非常滿意她的反應。
“我……”葛貞嵐剛要開口,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忙往旁邊的地上看去,見到葛大夫安靜地躺在地方一動不動,當即一陣心涼,全然忘記了害怕,衝眼前的人吼道:“你對我爹爹做了什麼?你這個畜生,草菅人命的殺人犯,你不得好死。畜生,禽獸……”
“你再不閉嘴,本公子保證,你爹馬上就會變成一具真的屍體。”蘇二公子手上忽地用力,冷聲威脅道。
葛貞嵐吃痛,倒抽一冷口氣,腦子變得更加清明瞭,立刻就聽明白了對方的話。
“你、真的沒有對我爹爹下手?”她不放心地問道。
蘇二公子嗤笑一聲,鬆開她的手,語帶不屑,“本公子若是想他死,還需親自動手嗎。不過你們恐怕也沒有幾天好活得了,說吧,究竟把蕭木槿藏在哪裡了?”
蕭木槿?葛貞嵐垂下眸子,輕輕揉着發疼的手腕,他說的蕭木槿難道就是蒹葭?還真是諷刺,當初他們的人找到醫館時,從未提到過蒹葭的真名,一直都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叫。如果當時他們說出真名,或許她和爹爹就能察覺出事情不對,他們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種境地。
可是就算知道蒹葭騙了他們,但相比之下,她更討厭眼前這個男人。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也不可能再挽回,就算她說出蒹葭的行蹤,這個男人恐怕也不會放過她和爹爹。
葛貞嵐露出一抹苦澀的笑,緊抿雙脣,沒有理會他。
“快說,把她藏哪兒了?”蘇二公子加重語氣,再次問道。
“蘇二公子,您本事那麼大,殺人的事情都能顛倒黑白,難道連一個姑娘還找不到嗎?”葛貞嵐語含諷刺。
“不肯說,對嗎?”男子眸光一凜,忽地握住她纖細的脖子,“我告訴你,本公子有很多辦法能讓你開口,就怕你家這個老頭兒受不住,先死掉了……”
“不準動我爹爹。”葛貞嵐臉上帶着驚恐,而當她對上男子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時,又露出一臉地狠意與決絕,“我告訴你,如果你敢動我爹爹一根手指頭,我立刻就咬舌自盡。你那位蕭姑娘的行蹤,只有我知道,我連爹爹都沒有說過。你逼死了我,就別想再找到她。”
蘇二公子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另一隻手輕輕撫摸上她的臉龐,“我也告訴你,那個女子對本公子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她就算死在外面,本公子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蘇二公子可真是好興致,爲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子,就視人命如草芥,把我和爹爹逼得如斯地步。這齣戲,您看的還滿意嗎?”拋開了生死,葛貞嵐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她只想把這些日子積攢地怨怒全部發泄出來,“我知道,你們蘇家是琻城首富,權勢滔天。可是我和爹爹沒有殺人,就算你把罪名栽贓給我們,我相信張大人也一定會還我們一個公道。就像上次一樣,你的誣告只會讓你成爲一個笑話,堂堂蘇家二公子,竟是這般狹隘之人。”
握在脖子的手微微一動,隨即又用力按上,頓時換來對方痛苦地咳嗽聲。
“葛貞嵐,本公子沒時間和你廢話,我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你還是不肯說出蕭木槿的下落。那麼三日後,你就代替她嫁給我大哥。你放心,以後咱們成爲了一家人,本公子一定會保你爹後半生安然無憂。”
看着對方充血的雙眼,蘇二公子這才甩開手。
葛貞嵐瞬間趴倒在地,雙手輕輕按上脖子,用力咳嗽。
“好好想清楚,如果改變了心意,就託人告訴本公子。”蘇二公子站起身,看一眼地上的女子,轉身離去。
牢裡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女子斷斷續續地乾咳聲,誰也不曾注意到,高高的窗口處,有一道人影在蘇二公子離開後,也迅速撤離。
次日清晨,莫悠剛從客棧裡走出來,就看到等在那裡的
蘇黎。
昨天和她道別時,爲了不讓對方擔心,莫悠告訴了她自己居住的客棧,倒是沒想到這丫頭這麼早就來了。
“莫姑娘,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有沒有遇到危險?”二人剛見面,蘇黎就忍不住問道。
“還算順利,雖然中間出了一些差錯,但我覺得,我好像離真相又近了一步。”莫悠邊往前走,邊說道。
“莫姑娘已經找到能夠證明他們清白的線索了嗎?”蘇黎面色微喜。
“算是吧。”莫悠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她昨晚離開大牢後,就悄悄去了那家“徐氏醫館”,在那裡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從大牢聽到蘇二公子和葛貞嵐的對話,再到在徐氏醫館裡的發現,莫悠心裡已經確定,蘇二公子並非真的要置葛氏父女於死地。
現在她需要去確認一些事情,才能找出蘇二公子的真正目的。
“這麼說,葛大叔和貞嵐很快就能得救了。太好了,莫姑娘,你找到了什麼線索?”蘇黎興奮地問道。
莫悠沉默片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道:“你再去打聽一下蘇家的事情,還有看看他們是否要在三日後辦喜事。”
蘇黎點點頭,問道:“那我們在哪裡見面?”
“辦完事情後就回剛纔那個客棧等我。”莫悠看向她的身後說道:“你要小心。”
“莫姑娘也是。”蘇黎再次點頭。
二人分開後,莫悠再次來到“徐氏醫館”。
現在時辰尚早,醫館裡除了站着一名大夫,便再無旁人。
“姑娘……”
“大夫,我想向您打聽些事情。”莫悠站在門口,沒有立刻走進去,只是看向櫃檯後的人,問道:“您認識琻城蘇家的人嗎?”
大夫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蓄着鬍鬚,面相剛正。莫悠的問題剛一出口,他立刻橫眉一瞪,頗有幾分氣勢。
“蘇家乃是琻城首富,在下只是區區一名大夫,怎可能高攀得起蘇家。姑娘,若不是看病,就請回吧。”
莫悠微微一笑,仿若沒有聽到他的逐客令,在對方警惕的目光中,一把將身後的門關上,落上門栓。
“你、你要做什麼?”大夫這才察覺到情況不妙,忙從櫃檯後走出來。
與此同時,忽然一陣風向他吹來,下一刻雙手就被人擒住,脖子上也多處一抹冰涼的觸感。
“別亂叫,否則我立刻要了你的命。”莫悠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這梅花針雖然不及匕首鋒利,卻能讓你死的非常痛苦。”
大夫頓時嚇得面色泛白,額頭上滲出密密的冷汗,嚥着口水問道:“你、你是何人?有、有什麼、什麼目的?”
“我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記得自己害過什麼人嗎?”莫悠押着他往後院走去。
大夫想要反抗,似乎並不想離開這裡,可他剛動了一下,那梅花針就劃破了他的脖子,疼痛感讓他一下子僵住。
看着那道往外滲血的傷口,莫悠沉聲提醒道:“這次只是警告,下次再敢亂動,這隻梅花針會直接釘入你頭頂的百會穴。你是大夫,我相信你比我更瞭解那種滋味有多麼痛苦。”
大夫的臉再次一白,雙腿發軟,顫顫巍巍地被推到後院。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莫悠停下腳步,雙眼掃向院子裡,提醒道。
身體抖得愈發厲害,大夫只差當場跪下,哭喪着臉求饒道:“姑奶奶,小人就是個普通的大夫,平時與人爲善,哪裡敢害人啊。您行行好,放過小人吧。”
“當真不記得了?”莫悠一腳踢上男子的膝蓋,對方立刻哎呀一聲,跪趴在地上。
“哎喲,姑奶奶,小人是真沒害過人,真的。”大夫邊手忙腳亂地想從地上爬起來,邊表明自己的清白。
“不承認?”莫悠再次一腳踢上他的另一隻膝蓋,令對方以更加狼狽的姿態摔在地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想想,究竟害過誰?”
大夫趴在地上,滿臉的委屈和惶恐,思來想去,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害過什麼人。
“姑娘,小人這、這……”
莫悠雙眼一眯,提起對方的衣領,拖着他就往對面的房間走去。
“誒,姑娘,姑娘,那間屋子不能進,姑娘,咱們有話好好說……”
“爲何不能進?你不是說自己從未害過人嗎,沒有做過虧心事,你怕什麼。”
莫悠話音剛落,便一腳踹開屋門,甩手將男子扔了進去,隨後也走進來,關上屋門。
兩步走過去,再次拽上大夫的衣領,將他拉到裡面。
那裡放着一張牀,上面躺着一名面色蒼白的男子。
“自己好好看看,還敢說自己沒有害人,屍體就在眼前,你還要狡辯嗎?”
莫悠再次用力,大夫立刻飛撲到牀上,趴在那名男子的身上。
大夫的臉色已經難看到無法形容,他手忙腳亂地從牀上爬起來,指着牀上的男子解釋道:“姑娘,這不是屍體,是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