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湛很快部署好一切,撐着傘來到靈石鎮。
這裡的街道非常寬,房屋稀落,經過瓢潑大雨的洗刷,看起來既乾淨又清冷,街道上根本看不到人影,靜得像是一座空鎮子。
莫湛獨自走在街上,頭頂的油紙傘上不時發出噼裡啪啦地響聲,長靴踩在水窪中,卻不見濺起水花。就好像是踏在水面上,步伐不大卻是極快,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鎮子的最東面。
當他順着一條小道,越過山坡後,驚訝地發現,那裡竟然有一座破舊的房屋。院子是用籬笆圍起來的,裡面看起來有些亂,看着非常簡陋。
原來這裡還有人家。
莫湛停下腳步,看着眼前的房屋,緊閉着的屋門,讓他產生了猶豫。
這裡就是信上提到的地方嗎?
他還沒有考慮清楚,就透過雨幕,看到有人影突然跑了出來。
仔細一瞧,正是他之前要找的鄭師爺。
鄭師爺沒有打傘,身上已經被淋透,表情非常難看。
他是從房屋後面跑出來的,走到屋門前時,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莫湛快速閃身到一旁,躲到大樹後面。
四周景物一片模糊,鄭師爺看了幾眼,沒有發現異常後,就一把推開了屋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難道真是師爺的陰謀?
莫湛很快從大樹後走出來,扔掉了雨傘,緩步進入院子,悄無聲息地靠近房屋。
師爺進去後就關上了屋門,而唯一的一扇窗戶也沒有打開,莫湛只能凝神靜氣,仔細聆聽裡面的動靜。
伴隨着嘩嘩的雨聲,只能隱約聽到裡面有人在說話,由此來看,裡面應該不只鄭師爺一個人。
他冒着大雨跑來這裡,想來他要見的人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莫湛再往前靠近一步,整個人都已貼在門上,終於能夠聽清楚屋內的動靜。
“死老頭兒,現在翅膀硬了,敢自己偷偷跑去縣衙了……”
這是鄭師爺的聲音,語氣非常不好,充滿了戾氣。
“是、是你……你都知道了……”
“哼,說吧,你和什麼人勾結在一起了,是想威脅本大爺嗎?”鄭師爺厲聲質問。
緊接着屋內就傳來一陣不小的響動,好像有人一拳捶在了桌子上,還用力揮掉了上面的茶具,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 Www▪тт kΛn▪¢ 〇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着顫抖和驚懼,但說出來的話,卻非常強硬,“你這個畜生,我再也不會受你的威脅,你休想再傷害我的禮兒,休想再在縣衙裡作威作福。”
“哦?你想做什麼?”鄭師爺獰笑,“殺了我嗎?你有這個本事嗎……”
伴隨着他的話,裡面再次響起一陣動靜,緊接着就聽到老者痛苦的哀叫聲。
莫湛面色微沉,凝眸繼續聽着裡面的動靜。
“哦,對了,你是聽說有一位刺史大人來了這裡吧,所以想要去告發我嗎?”鄭師爺的語氣非常自負,亦有狂妄,“你還真是和你那個沒用的兒子一樣愚蠢,你也不想想,刺史大人哪有時間見你這樣一個螻蟻。退一萬步講,就算你見到了刺史大人,他也不會相信你的話……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你一個老頭子是不會明白的,你只需明白,你的告發非但不能成事,還會毀掉你兒子的一生。你也不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如果讓人知道,堂堂知縣的父親,竟然住在這樣破舊的地方,你猜旁人會如何看他?是狼心狗肺的不孝子,還是……”
“夠了,我和禮兒會成爲今天這個模樣,全都是受你們所逼,你纔是罪魁禍首。是你殘害了那些無辜的百姓,是你軟禁了我的禮兒,讓我們父子不能相見。這一切的罪惡,都是你在主謀,我、我今日就算一死,也和你拼了。只要你死了,我的禮兒就有救了……”
老者抖着聲音,歇斯底里地嘶吼。
與此同時,屋內響起利刃被拔出的聲響。
莫湛面色一緊,一腳踢開屋門,快速閃身進去,正瞧見鄭師爺奪去老者手中的匕首,並反手刺過去。
“住手。”
莫湛冷喝一聲,擡腿再次飛出一腳,直直踢在鄭師爺握匕首的那隻手臂上。
哐噹一聲,匕首落地。
鄭師爺哀叫一聲,雙手已然被擒住,並被反剪到身後。肩膀上撕扯般的疼痛,讓他的表情變得非常扭曲。
突然間轉變的一幕,讓老者和師爺都有些傻眼,待他們回過神時,老者立刻下跪道謝。
而鄭師爺掙扎往後看去,看清楚來人的模樣後,臉上閃過一抹驚慌。
是他……難道昨夜的字條是他設得計?那麼剛纔他和老頭兒的對方,這個人全部都聽到了。
事情終究還是敗露了,不行,這兩個人絕對不能留。
鄭師爺眸光發狠,一雙眼珠子快速轉動着,顯然在想逃脫的計策。
莫湛和他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一直在暗中觀察此人,他既然敢來這裡,就已經想好了全身而退的計策。
只聽一道哨聲從他口中發出,瞬間屋外就想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不多時就見幾名官兵持刀跑了進來。
見
此情景,鄭師爺也愣住了。
這些人不是縣衙的人,而是刺史大人身邊的官兵。
“莫捕頭。”這時,從官兵後走出來一名年輕男子,容貌俊雅氣韻不凡,只是並非那日見過的刺史大人。
師爺微蹙眉頭,這個刺史身邊到底跟着多少人,平日裡根本不見他的蹤影,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由這位莫捕頭在處理。
而現在這個突然跳出來的男人又是誰?
“顧公子,想不到你會親自來。”莫捕頭雙手一用力,就將師爺扔給了兩名官兵。
官兵立刻用鐵鏈鎖住了他,並帶着他離開屋子。
“在下怕事情太棘手,所以也跟了過來。”顧清風的目光掃向旁邊的老者,說道。
莫湛走過去扶起老者,他的身體還在顫抖,“您是徐縣令的父親?”
老者還有些摸不清楚狀況狀況,但看這二人都不像是壞人,便下意識地點頭承認。與此同時,眼裡閃過一抹緊張,似乎有些害怕被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在下姓莫,是一位捕頭。”莫湛主動自我介紹,“適才我在屋外,聽到了你和鄭師爺的所有談話。您放心,此事在下一定會徹查,只要您和徐縣令是無辜,在下一定會還你們清白。”
“莫……”老者垂下眼,似乎在回憶什麼,而後突然又望向神情的人,激動地說道:“原來您就是竹公子口中提到的那位莫捕頭,終於見到您了,太好了,竹公子……”
“等等。”顧清風打斷老者的話,走近問道:“您說的那位竹公子,可是叫竹隱?”
老者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點了點頭。
顧清風和莫湛對我一眼,臉上帶着驚喜,想不到此事還和竹隱有關係。
“這位竹公子身邊可還帶着一名女子,雙十年華,個頭嬌小,已成婚配?”顧清風追問道。
老者驚訝地看着他,再次點頭,“沒錯,先前我還認錯了這個丫頭,以爲她是我的兒媳婦,後來還是那位竹公子告訴了我丫頭的身份。”
“那他們現在在何處?”顧清風的語氣有些急切。
發覺他的不對勁,老者怔了一下,才指着外面說道:“丫頭生了病,竹公子早早就帶着她去了醫館。”
“什麼時候離開的?”顧清風眸光一閃,臉上變得有些難看。
糟糕,他們中計了。
聽老者所言,莫湛會來這裡,應該都是竹隱安排的。
他知道躲在這裡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就設計引開了他們的注意力,來了個調虎離山之計。
老者被他的表情嚇到,遲疑着說道:“一、一個時辰前。”
一個時辰,不出意外,竹隱應該已經帶着嫂夫人離開了渥丹縣。
顧清風憤然捶上桌子,不甘又惱恨。
“顧公子莫急,他們立刻渥丹縣未必就是壞事。”莫湛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顧清風擡眼看向他,記起此人早已在去皓雲國的路上,佈下了人馬。
“還是莫捕頭有先見之明。”顧清風鬆口氣,拱手說道。
老者沒有聽明白他們的談話,不過有一點他是瞭解了,這些人好像要抓竹公子和丫頭。
竹公子曾幫過他,而丫頭又讓他覺得親切,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壞人。爲何會被官兵通緝呢?
“莫捕頭,雖然有些話不是我一個老頭子該過問的,可我還是想說,丫頭是個善良的姑娘。現在又得病失了憶,不管她以前做過什麼,幾位還請高擡貴手放過她吧。”老者用盡了所有膽量和勇氣,纔敢說出這番話,之後就緊張地沉默下來。
“您是說秦夫人失憶了?”莫湛看向他,確認般地問道。
老者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秦夫人”是指丫頭。
可是不對啊,沒聽那位竹公子提起丫頭已經嫁人,更不曾說過有關她夫家的事情。不過丫頭的裝束,的確像是人婦,那竹公子爲何要特意瞞下此事呢?
“對,她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
“老伯,您還知道些什麼?有關秦夫人的事情。”
顧清風和莫湛對望一眼,他們果然沒有預料錯,莫悠失憶了,難怪竹隱能如此順利地帶她離開。
老者猶豫地看着他們,臉上帶着防備。
“老伯,您別怕,秦夫人是在下的朋友,我是要救她。”莫湛出聲安撫道。
“救她?你的意思是說,那位竹公子是壞人?”老者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和竹公子無親無故,可他卻願意無條件的幫助他,可見他並非惡人。而且看他對丫頭的關心,又怎會是綁架丫頭的兇手呢?
“老伯,實不相瞞,您口中那個丫頭,就是刺史的夫人。而那位竹公子和刺史有舊仇,所以纔會擄走夫人。”
莫湛看出他的心思,知道竹隱幫了他,他一定不會相信對方是個壞人,所以便隱晦地告知他真相。
“這不可能,丫頭怎會是刺史夫人呢。竹公子只說過,丫頭是富商之女……”
“富商之女,他還真是會編故事。”顧清風打斷他的話,問道:“他還說過什麼?”
對方
嚴肅的態度,讓老者有些害怕,縱然心裡還是不信,但也不敢不說實話。
“他、他還說,丫頭的孃親被夫家休棄,現在不知所蹤。還有,丫頭的母親是皓雲國的人,所以他們要去皓雲國尋人。”
顧清風聽後,忍不住笑出聲,他實在沒有想到,竹隱竟會編出如此幼稚的故事。
騙失憶的嫂夫人去皓雲國,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顧公子,在下就帶老伯會縣衙了,事情終歸要有個了結。”莫捕頭見顧清風沒有再問下去的意思,就決定回去。
現在鄭師爺被他們所擒,衙門裡一定亂了套。那些人平日裡做盡壞事,此刻怕是人心惶惶,這筆賬他一定要儘快和他們算清楚。
“好,莫捕頭慢走。”顧清風擡手送二人。
將近晌午時分,雨勢終於漸漸止住。
被雨水清洗過的天,湛藍透澈,只不過空氣中還聚攏着溼氣,前方的路也顯得有些朦朧。
莫悠趴在窗口處看了一會兒,就索然無味地放下簾子,坐回原位。
“我們要去哪兒?”她看向對面的男子,問道。
“你不是想見那位莫捕頭嗎?”竹隱不答反問。
“他不是在渥丹縣嗎?”莫悠歪過頭。
“我打聽過了,他已經離開了那裡。”竹隱搖頭,面不改色地說道。
“那他現在去了何處?”莫悠的情緒激動了一下,追問道。
“薈蔚城,我現在就帶你去那裡找他。”竹隱微微一笑,溫和的語氣,放佛有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
莫悠安下心,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對了,適才走的太急,也沒能和老爹道別。我怕他會擔心,不如寫封信回去告訴他一聲,說我們已經離開了。”
馬車顛簸感,讓莫悠的心緒有些凌亂,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就馬上說了出來。
“好,等進了城,我就派人送封信過去。”竹隱答得自然。
“多謝,待我找到了母親,定會好好感謝竹公子。”莫悠露出一抹笑,語氣非常誠懇,像是在承諾。
以往的她很少笑,就算笑也是稍縱即逝,讓人很難捕捉到她真實的感受,總是給人一種疏離的冰冷感。
而現在的她,眼裡再也沒有以往的清冷,彎起嘴角的時候,眼裡滿是笑意。她在真實地表達自己的心情,那麼靈動,那麼鮮活。這不禁讓竹隱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有些看呆了。
想不到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她還願意對他笑,笑地那麼好看,那麼真實迷人。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帶走她,是最正確的選擇。
也許,有一天她就會忽然恢復了記憶,到時候定對他恨之入骨。可就是這片刻的溫柔,自己也不願意白白錯過。
不管她是否失憶,他註定都得不到這個女子,那麼就讓他自私一回。哪怕只是留下短暫的回憶,這份美好便足以讓他懷念後半輩子。
薈蔚城,鴻源客棧。
莫悠放好行李後,就去了隔壁竹隱的房間,詢問見莫捕頭的安排。
“先不急,我派出去的人還沒有打聽到他的下落。”竹隱請她坐下,邊倒茶水,邊安撫道,“不過你放心,莫捕頭是這裡的人,他總會回來的。”
莫悠臉上閃過一抹失望,最後只能認命地點點頭,“餓了,去吃飯吧。”
竹隱忍不住揚起嘴角,他發現眼前的小丫頭,不僅沒有了以往的清冷,臉上還多出了許多表情。
說話不矯揉造作,行爲也直率坦白,從不隱瞞自己的心思。
他覺得自己好像離她進了一些,儘管知道這些信任只是一時,可還是讓他心情大好。
“我已讓夥計準備了飯菜,很快就會送上來。”看着欲要起身的人,竹隱及時出聲,阻止住她的動作。
“對了,還未請教竹公子的身份。”莫悠手裡把玩着茶杯,主動找了話題。
“我?”竹隱看她一眼,露出風雅的笑,“一個遊手好閒的書生,平日無事便喜歡四處遊歷,也因此結交下不少好友。”
莫悠臉上露出驚訝,她能感受的到,對方身懷武藝。
“我雖是書生,可平時喜歡四處跑,難免會遇到麻煩。有武藝傍身,出門在外便不會怕了。”竹隱何等敏銳,適時地開口向她解釋。
莫悠露出瞭然的神色,對方那溫雅謙和的氣質,的確也和書生相符。
“我們是如何認識的?”
她終於還是問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
“我們?”竹隱看着她,沒有馬上回答。
而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竹隱趁機起身去開門,是夥計送飯菜來了。
他側過身,讓人進去。視線越過柵欄,不經意掃向樓下,正對上一雙看過來的目光。被他捕捉到後,對方馬上收回視線,好像剛纔只是在隨意地在觀看四周的情況。
竹隱挑眉,嘴角勾起莫名的笑。
看來他們被人跟蹤了,想不到顧清風的動作如此快。
夥計放下飯菜後,就退下了。
竹隱面色平靜地關上屋門,回到桌前坐下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