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大牢，陰暗潮溼，每間牢房前只燃着一把燈火，只夠照亮一小塊兒地方。
莫悠跟着一名獄卒走在裡面，一間間牢房走過去。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夜，他們的人剛押着趙宜修等人回到縣衙，就看到了等在那裡的唐婉婉。
她當時什麼都沒有說，可她看着莫湛的眼神卻非常可怕。那之後，莫湛去見了一面徐縣令，便帶着唐婉婉離開了這裡。
而由於時間太晚，幾位犯人就被暫時收押，明日徐縣令會親自審訊他們。
“秦夫人，到了。”獄卒停在一間牢房前，開口提醒道。
莫悠回過神，示意他開牢門。
獄卒依言行事，很快開了鎖，輕輕打開牢門，躬身請莫悠進去。
“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吧。”在進去前，莫悠交代道。
獄卒領命退下。
牢房內的光線十分昏暗，莫悠走進去後，雙眼在裡面尋了片刻，纔看清楚艾老躺在乾草堆上，齊光則守在他的身邊。
“小齊？”她壓低了聲音，輕聲喚道。
小少年身形微頓，這才朝她這裡看過來，在看清楚來人是誰後，便又收回視線，微微垂下頭，不言不語。
莫悠大步走過去，矮下身觀察艾老，見他只是睡着後，稍稍安了心。
她左右看了幾眼，最後在齊光對面尋了個地方坐下。
見她席地而坐，齊光終於忍不住開口，“莫姐姐，地上髒。”
“衣服髒了可以洗，站着累壞了腿就不值當了。”莫悠玩笑般地說道。
齊光沒有再接話，心事重重地低下頭。
牢房內一片安靜，靜地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莫悠就那麼直勾勾盯着小少年看了許久，半晌後方纔開口打破凝滯的氣氛。
“能告訴我這件事情的經過嗎？”
齊光緩緩擡起頭，看着她，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很久後才說了一句，“姐姐，你是好人，趙少俠他們也是好人。”
莫悠莞爾，點點頭，“於情，他們的確是好人，而於理，趙宜修手上有十幾條人命。所謂法不容情，他犯下的是滔天死罪，官府也是秉公辦案。”
“這些我明白。”齊光雖然人小，可他從小就是在街頭混大的，人情世故自然都懂得一些，這天下黑暗的東西他見的多了。
“姐姐，我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但請能夠饒過老爺子，他只是出於好心幫人，並非有意與官府作對。而且老爺子年紀大了，在牢裡住一段時間會要了他的命的。”齊光的眼裡閃動着懇求又誠摯的光芒。
眼前的小傢伙不再像往日那般張狂傲慢，他認真的模樣，讓莫悠的心微微抖了一下。
“我答應你。”
得到保證，齊光立刻露出笑臉，連連點頭。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當初我和老爺子無意中救下上官姑娘，後來從她嘴裡得知，殺害林公子的兇手就是這半年來爲民除暴安良的俠捕。對於這位俠捕，我和老爺子也都曾有所耳聞，老爺子也十分佩服他的俠肝義膽。當他得知上官姑娘想要救他時，老爺子便也參與了其中。”
“你是說，這個主意是上官湄抒提出來的。”莫悠有些驚訝，着實沒想到上官湄抒會想救下他們。
齊光點頭，沒有看到她臉上的疑惑，繼續說道：“後來，上官姑娘便悄悄進了城，找到武館裡的趙少俠說出自己的計劃。於是趙少俠便跟着她來到義莊，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們才知道，原來邱少俠一直是在替他頂罪。他還說，自己也正在想辦法救人。我們目的相同，於是就計劃讓趙少俠去牢裡劫獄，讓他將人帶到這片山林中。老爺子早就預料到，想要救走邱少俠不易，所以就事先在林子裡設下了陷阱。”
“原來如此，怪不得當時的情況會那麼巧。”
莫悠眼裡露出瞭然，徐縣令也已經調查清楚，那晚的火球是被人事先安排好的。那些人早早將木板車運送到那裡，並用很寬的布條擋在火球前面。
火球上面早已塗滿了火油，只要一點燃它們，火勢就會瞬間變大，燒掉前面的布條，順勢滾落下山坡。
所以說，其實那晚根本就不需要多少人，只要有一個跑過去點燃火球，使得官兵們自亂陣腳，然後再派一個人趁亂帶走犯人便可。
“這救人的計劃是何人所想？”莫悠忍不住問道。
齊光順勢看向睡在身後的老爺子。
莫悠臉上爬滿笑意，這個答案絲毫不讓人感到意外，她早就知道，老爺子絕非等閒之輩。
“那後來你們把人藏在了哪裡？我記得找到那間柴房時，根本沒有見到第二個人存在的痕跡。”
齊光撓撓頭，解釋道：“其實那間柴房只是個幌子，在柴房下面還有條密道，可以通往義莊後面的亂葬崗。”
“他們這幾天都住在亂葬崗？”莫悠微微瞪大雙眼。
齊光點頭，“嗯，山林裡本就荒涼，鮮少有人會去。而亂葬崗那裡就更不敢有人會去了。說來也奇怪，在亂葬崗裡有一座墓室，外面看着已經
破敗，可裡面卻是能住人的，而且那裡也沒有放置棺材。所以我想這墓室從修建的時候開始，就不打算埋人。”
“一個亂葬崗裡卻修建着墓室，倒是稀奇了。”莫悠眼裡閃過一抹光芒。
“我剛知道時也覺得奇怪，後來還問過老爺子，連他也不知道這墓室是什麼時候修建成的，而那條密道也是上一代看守人告訴的老爺子。不過索性那間墓室從外面看來，實在是太破舊了，所以沒人會懷疑它。”齊光又解釋道。
莫悠點點頭，這就難怪官兵們將幾座山林都搜查了個遍，也沒有發現犯人的蹤跡了。
誰也不會想到，人會躲在一座破舊的墓室中。
“對了，之前你們是故意讓我發現上官湄抒的吧？”莫悠忽然一正色，問道。
齊光訕訕一笑，“對不起，莫姐姐，我們並非有意欺騙你。只是老爺子發現您懷疑義莊，所以就想了這個法子來打消你的疑慮。”
“老爺子果然厲害，最終還是我們被他算計了。”莫悠失笑，臉上沒有絲毫不快。
“你今晚所說的事情，明天在公堂上也照實說，徐縣令那裡我會打點好一切。”莫悠說着站起了身。
見她有離開之意，齊光也忙跟着站起來，追問道：“那趙少俠他們呢，他們會怎麼樣？”
“他們一個殺人一個劫獄都有罪，最終會如何判罪，還要看刑部的意思。”莫悠回道。
“姐姐的意思是說，連徐縣令也做不了主嗎？”齊光臉上帶着失望。
“趙宜修犯下的是重罪，必須要上報裁決。”莫悠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好了，能做的你們都已經盡力了，不要再多想了。就算他們今晚逃脫成功遠走他鄉，可他們會永遠擺脫不掉逃犯這個身份，一直過着東躲西藏的生活。現在這個結果或許不是最好的，但於他們而言也不一定就是最壞的。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莫悠突然想到了什麼，從袖子裡拿出一隻短小的竹竿毛筆，精緻的毛筆頂端刻着一個“莫”字。
“這個東西你收好，如果以後去了京城，就拿着這個去找我。”
齊光伸手接過來，低頭觀察着手上的東西，眼裡露出些許新奇。而當他再擡頭時，莫悠已經離開了。
他將毛筆收入懷裡，而後躺在了老爺子的身邊。
莫悠離開這裡後，就去了另一間牢房。
“上官小姐，我們明日就打算啓程去皓雲國，你當真不跟我們走？”莫悠看着靠坐在牆腳處的女子，問道。
眼皮輕輕抖動一下，半晌後上官湄抒才擡起眼皮，不冷不熱的視線掃在莫悠臉上。
“我的事情，不牢秦夫人費心。”
“你不擔心你的家人？”莫悠絲毫不在意她的態度。
“擔心又如何，就算回去我也改變不了什麼。”上官湄抒的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但她卻在努力地剋制，“有些人，我更不想見到。”
“既然這是你的決定，我也不會再勉強。”莫悠嘆口氣，知道她心裡還是放不下竹隱的事情，便轉了話題，“現在我只想知道，上官小姐與趙宜修等人素昧平生，爲何會想要救他們？”
上官湄抒輕笑一聲，眼裡一片涼意，“秦夫人，你誤會了，我救他們不是出於善心。你還記得壽宴那晚的事情嗎？其實，那晚他們刺殺莫捕頭時，我也在附近。我聽到了所有事情，我發現他們竟和我一樣，都是傻得徹底。太過執着，明知道得不到回報，卻還要傻傻地被心愛的人利用，最後換來那種下場。看到他們，我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我同情他們，不想他們這樣白白送了性命，所以我要救他們。但沒想到最後還是失敗了，也許這就是命吧。”
“原來如此，不過這世間的事情存在着太多的變故，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莫悠輕輕嘆口氣，轉過身去，“上官小姐，請保重。”
話音落，人也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這裡。
漆黑的夜空上，明月像是被蒙了一層紗，遮擋着了它的光芒。而那些璀璨繁星，也都躲在了雲層後。
“看來明天會是陰天。”莫悠收回目光，輕聲說道。
“嫂夫人不留下看完結果再走嗎？”顧清風也擡頭看向夜空，問道。
“不了，現在犯人已經尋回，沒有咱們的事情了。餘下的就讓他們自己來解決吧，我想先去一趟揚靈城。”莫悠搖搖頭。
“嫂夫人還是不放心袁老闆嗎？”顧清風轉頭看向她。
“袁老闆給出那麼大的誠意，我豈會不信。只是這次離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回來，我想親自把他的東西還給他，順便也看一看苑寧。”莫悠對他笑了笑。
顧清風回以一笑，“所有的東西都已準備好，那我們明日就出發。”
“有勞了。”莫悠擡腳跨進驛站的大門。
天將亮，一輛馬車緩緩駛出城門。
莫悠和顧清風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身邊只帶了兩名官兵，便離開了渥丹縣。
“此去揚靈城，少則一日半，多則兩日。”馬車內，顧清風說道。
“路上的時候多注意點兒，說不定袁老闆已經救出苑寧，正在往回趕。”莫悠點頭交代道。
爲了能夠早點趕到皓雲國，他們一路上除了吃飯，就一直在趕路，直到天色暗下，才決定在薈揚鎮休息一晚。
一行四人剛進入客棧大堂，就聽到許多人都在討論皓雲國的戰事。
趁着侍從去辦理住店的事情，莫悠和顧清風就站在那裡聽了片刻，最後跟着一名夥計走去客棧的後院。
他們單獨要了一座小院子，裡面有兩間正室，還有一間耳房。
小院的地方不算很寬敞，卻佈置地非常精巧，再加上幾盞懸掛着的彩燈，看上去倒也善心悅目。
四個人圍着院子裡的石桌坐下，夥計很快就把飯菜端了上來。
“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又開戰了。”莫悠夾了一筷子菜放進碗裡，擔心地說道。
“這一場仗三皇子不會拖很久的，現在太子還沒有坐穩皇位，這個時候要奪權會容易些。”顧清風說道。
“可是他真有這個本事嗎？”莫悠臉上露出懷疑。
“皇上既然敢下旨出兵相助，就不會允許他失敗的。”顧清風語氣堅定地說道：“要知道，一旦失敗，西朝和皓雲國將會是又一場生靈塗炭。”
“我便是怕這個，到最後將軍也會受到連累。那裡畢竟是皓雲國，一旦失敗，秦家軍就很難撤出那裡了。”莫悠蹙眉。
“不會的，你剛纔也聽到外面那些傳言了，皓雲國先帝駕崩前曾留下過遺詔，要將皇位傳給三皇子楚思齊。雖然那份遺詔至今無人見過，而這個消息也不知真假，但從那些流言中看得出來，皓雲國的百姓是偏向三皇子的。太子如今民心盡失，就算他手握重兵，也不一定是三皇子的對手。”顧清風放下筷子，看着她安撫道。
“但願如此。”莫悠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嫂夫人，看你這般關心白羽，可是已經……”
“沒有，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他是我夫君，我擔心他是應該的。”莫悠打斷他的話，臉上表情波瀾不興，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顧清風失望地收回目光，她現在這個樣子去見白羽，不知白羽會是何反應？
還有那件事情，他究竟要不要告訴嫂夫人？
不能有子嗣對於一個女人而言，該是多大的痛，嫂夫人能否接受呢？
她已經失去了記憶……算了，此事還是從長計議吧，這種時候也不便讓她知道太多。
在薈揚鎮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他們快馬加鞭，在晌午之前感到了揚靈城外。
這一路上都沒有遇到袁程義，想來他還沒有救出苑寧。
“三皇子的別院在城外。”
“那麼我們就住在城外的客棧裡吧。”莫悠掀開窗簾，看向周圍，在城門左邊不遠處佇立着一座客棧。
“你說得對，這裡果然是皓雲國最安全的地方。”莫悠放下窗簾，說道。
現在皓雲國在內亂，而他們身爲外朝人，卻很容易就能來到這裡。不僅如此，官道上也是一片熱鬧，可以看到很多商旅，比薈揚鎮還要熱鬧上幾分。
因爲這裡是兩國貿易往來的通道口，所以在城外也匯聚着一大片的客棧酒樓。
莫悠等人詢問過五家客棧和酒樓，方纔找到住處。
“你們去外面打聽一下情況。”放下行李後，顧清風便對那兩名侍從吩咐道。
二人領命，快步退離。
莫悠剛剛在房間裡打點好一切，正準備下去轉一轉的時候，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很大的動靜。
她仔細聽了片刻，好像是有一大批人在搜找什麼人。
“快，這裡的每個房間都給我仔細搜查一遍。”
隨着一個人的下令，很快就有很多人衝上二樓來。
莫悠起身打開屋門，人剛走出去，就看到一羣官兵正四散開來，到處搜查着什麼。
這時有人走到她的身邊，對着她打量片刻後，便直接將人推開，毫不客氣地闖入她的房間裡。
莫悠不動聲色地看着這一切，臉上不見絲毫怒色。
沒多久，那名官兵就跑了出來，他擡手指向莫悠，喝道：“你過來看看，有沒有見過這畫像上的人？這個女人可是逃犯，如果膽敢窩藏，與她同罪論處。”
此時，顧清風也從房間裡走出來。
那名官兵看到他後，也招手讓他過來。
顧清風面色和善對他拱手作揖，擡眼掃向他手中的畫像，上面畫着一名眉目清秀的女子。
“官爺，如此嬌滴滴的女子，看起來挺和善的，怎麼會是犯人呢。她到底犯了什麼事兒，竟讓官府如此興師動衆地追捕。”顧清風好奇地問道。
“哪裡來的廢話，你就說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官兵不耐煩地瞪他。
顧清風一攤手，露出無能爲力的表情。
官兵哼了一聲，一把收起畫像，直接走進顧清風的房間搜查。
“那女子看起來有些面善。”莫悠靠近顧清風，低聲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