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豆不過是出去了一日,到了第二天便有消息帶回來了,說是平寧長公主一大早便進宮了。
已經進宮了?
林姝沉思良久,緊蹙着的眉宇一直沒有舒展開來,她們到底在謀劃些什麼?
慈寧宮中。
平寧長公主端坐在下首,神色不虞,今日她的衣衫華貴如當初,只是神色卻顯得老太,先是喪母,喪父,喪夫,再是白髮人送黑髮人,換成是誰,只怕人都得活生生老上一圈。
雖說她只比長澤郡主大上一輪,可如今瞧着倒不像是長澤郡主的姐姐,卻像是和王太后是一輩兒人。
王太后端坐在上首,兩人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漠然得很。
還是坐在王太后身邊的長澤郡主撞了撞她的胳膊,低聲道:“太后娘娘,今兒您不是找平寧長公主來和解的嗎?周家如今還是京中勳貴之家,平寧長公主也是嫡長公主……若想要京城那些謠言平息,如今就是要與平寧長公主打好關係纔是。”
當年平寧長公主小兒子死在福寧,雖是王太后挑唆而起,不關乎王太后什麼事,但卻有不少人說是王太后蓄意謀殺。
一傳十十傳百,很多時候那些謠言傳着傳着便成了真的。
王太后的目光這才落在了平寧長公主身上,“平寧啊,幾年未見,你像是老了不少……叫哀家說,既然回來了,以後就莫要回去了,平寧又不是什麼好地方!這京中有你的長公主府,錦衣玉食,爲何偏偏就要去那種地方受罪?叫哀家說,不如以後就呆在京中,你們家大郎的腿疾也得找太醫好好瞧瞧纔是……”
“太后娘娘這話說的倒是輕巧,若是以後再有人說我不關心福寧的子民那該如何是好?我已經沒了一個兒子,再不能將唯一的兒子也送進去罷?”平寧長公主咧嘴一笑,臉上滿滿的都是冷意。
王太后的臉色瞬爾就沉了下來。
已經多少年沒人敢用這樣的態度與她說話了。
長澤郡主忙出來打圓場,笑着解圍,“看您說的這是什麼話?表哥也不過是有腿疾罷了,叫太醫瞧上幾日便能大好了,哪裡有您說的這般嚴重?”
“其實太后娘娘也是體恤您的,要不然怎麼就寫信與您了?當初二表哥的死,是誰都不想的,您是不知道,那段時間我整日整日陪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愁的連覺都睡不着了,直說可惜了那麼聰明的孩子……”
“莫要再說了!”平寧長公主的手“啪”的一聲落在案几上,顫顫巍巍站起來,“郡主今兒可是故意在我傷口上撒鹽?若你們今日邀我進宮只是爲了說這些話,那我便先走了!”
如今她雖知道王太后身份尊貴,但區區一個長澤郡主,她卻是不用放在眼裡的。
若是擱在了往日,長澤郡主甩開袖子就走了,但今兒……她卻是走不得,她一走,只怕王太后和平寧長公主便要吵起來,豈不是又便宜了林姝那個小賤蹄子,“我可沒這個意思!今兒請您過來就是商量二表哥的婚事了。”
二表哥的婚事?
偏殿裡的幾個宮女眉心跳了一跳,只覺得身上冒了些寒氣來……這平寧長公主的二兒子,不是幾年前在福寧就已經溺水死了嗎?
那幾個宮女嚇的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
平寧長公主也不怕這件事宣揚出去,就算是真的傳出去了,也是王太后與她提的這話……更何況,便是給這幾個小宮女十個膽子,幾個小宮女也不敢在外頭亂說,“若不是因爲這件事,我哪裡會回京?太后娘娘和郡主是個什麼打算,說來聽一聽罷!”
可憐她那小兒子才十二三歲便去世了,如今若還活着,只怕早已有了妻兒……
平寧長公主闔上眼睛,眼前又浮現小兒子那燦爛的笑容,那個時候林嘉剛進門,雖是個聽話懂事的,每日任由着她拿捏,可到了大兒子跟前還是會絮叨幾句,因此大兒子和自己生分了些。
這兒子有了媳婦便都忘了娘!
當時她氣的像什麼似的,可小兒子抓着自己的手,只含笑說以後定要娶個孝順懂事的媳婦進門,定不會惹她生氣,就算是媳婦真的不懂事,他定是向着自己的……只可惜那般聰明懂事的孩子年紀輕輕便沒了。
長澤郡主嘴角微微翹起,只道:“其實太后娘娘一直在替二表哥物色人選,只是選來選去都沒個合適的,要麼是身份卑賤,要麼是長相不夠出挑,的心不夠端莊……一找到個合適的,便馬上吩咐我給您寫信了。”
“林姝是信中侯府嫡出姑娘,原先又曾養在太后娘娘身邊一段時間,不管是容貌還是德行都是不錯,再者她是您大媳婦的堂妹,就衝着這一層,以後在平寧長公主府也不會說沒好日子過的。”
這話也虧得長澤郡主說的出來,嫁給一個死人還求有好日子過?
自古以來用活人結陰親的富貴人家不在少數,只要平寧長公主願意,不知道有多少寒門家的姑娘願意送女兒進來,只可惜平寧長公主向來目光極高,總覺得自個兒的兒子還活着,有朝一日會回來的,若真的娶了那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以後兒子回來了那豈不是委屈了……
直到來京城的前一日,平寧長公主還吩咐下面那些人繼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平寧長公主的臉色微霽,“信中侯府的嫡出姑娘,林氏的堂妹……這個身份我自然是滿意的,只是信中侯府那邊怎麼說?我瞧着林氏像並不很贊同,直說林姝是信中侯府五房唯一的嫡女,只怕五房那邊不會答應。”
當日爲了這事兒她還動了怒,狠狠訓斥了林嘉一頓,甚至還截下了信中侯府給林嘉的來信,只是,信中侯府那邊的態度卻是模棱兩可,不說答應,但卻也不說不答應。
這種缺德事兒,她自不好親自上門去問,只將話中的意思隱隱透出來給了信中侯府太夫人,她沒想過太夫人會答應,若真的答應了,信中侯府一個個人走出去還不被人戳脊梁骨?
她只是與太夫人通知一聲而已,這門親事,她是勢在必得!
平寧長公主因爲小兒子的死,如今已經被折磨的心性大變,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哪裡會有放手的道理?
王太后端起茶蠱小啜了一口茶水,才緩緩道:“五房那邊倒是好說,當初信中侯府不也不同意他們家大姑娘和你們家大郎的婚事麼?這聖旨一下來,就算是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都到了這個時候,她恨不得還踩上平寧長公主兩腳,只說那平寧長公主府頭先一門親事便得來的不大光彩,“到時候就算是皇上不下旨賜婚,不還有哀家和皇后在嗎?如今最要緊的便是你對林姝這個兒媳婦滿意,剩下的一切都好說了。”
她本是不同意這門親事的,的確是太缺德了些。
只是架不住長澤郡主一直在她耳畔勸說,直說如今周家勢力也不小,平寧長公主呆在福寧一日,這京中的風言風語便不會停息,甚至還有人將當年周皇后的死也搬弄出來,說是當年周皇后年紀輕輕,死的那是不明不白……字字句句都指向了她。
三人成虎,身份愈尊貴,她便愈發在乎這些風言風語了,她掌權多年,知道這些謠言她越要壓制,便傳的越厲害,到時候豈不顯得她心虛?
如今之計是要徹底熄了這源頭才行,王太后思來想去,這才同意了這門親事。
如今她對林姝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只隱約記得這孩子話不多……
平寧長公主沉吟片刻,道:“林姝到底如何,我總歸要瞧一瞧才知道的!”若真的不出挑,就算是信中侯府的嫡女,一樣沒資格進平寧長公主府的大門!
事情便算是這麼說定了,平寧長公主只說相看了林姝之後便給王太后回話,話雖這般說,可長澤郡主卻知道這門親事算是八九不離十了,平寧長公主定會答應的。
若林姝結下了這樣一門陰親,叫連氏眼睜睜看着自己女兒受苦,當真是比殺了連氏還難受……林姝出嫁之後,自己想要要了連氏的性命,那還不簡單?
她想到自己鳳冠霞帔嫁給林沛時候的模樣,卻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王太后也跟着譏誚道:“……平寧這性子倒是比之前愈發倔了,哀家等着看了,以後她在這性子上是會吃大苦頭的!”
這就是寒門女子和金枝玉葉深入骨髓的不同,王太后就算是身份再怎麼尊貴,可凡事也會給自己留一線,要不然當年平寧長公主府的喪禮上,她明知道平寧長公主對自己沒好臉色,卻依舊選擇前去弔唁。
到了如今也是,她明明可以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可旁人多議論上幾句,便聽到心裡頭去了,又任由着長澤郡主勸了幾句,便選擇與平寧長公主低了頭服了軟。
如今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個道理,一步步從小宮女上爬上來的王太后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