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有堯素來在白馬書院被先生誇能言善辯,可如今到了自個兒這個小表妹跟前,卻是說不出什麼話來,只點點頭便下去了。
只是他哪裡睡得着?不過是在外間候着囫圇打個盹兒罷了。
林姝一直半跪在牀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母親,生怕一個晃神,母親那微弱的氣息便斷了下去。
如此這般守了一夜,等着那三個老大夫再進來的診脈的時候,臉上卻出現了欣喜若狂的表情,“恭賀四姑娘,賀喜四姑娘,五夫人捱過來了,這兩日定能夠醒過來,只是五夫人身子受了大創,恐怕得將養個三四年才成……”
林姝淚如雨下,“娘能活下來便好,活下來便好。”
一旁的芍藥又是哭又是笑的,“您守了一夜了,快去歇歇罷,這兒有奴婢在了,定不會讓任何人近了五夫人身的。”
林姝原本是不想下去的,可連有堯等人又是好一通勸說,她轉身回了玲瓏閣。
只是這路走到一半兒,林姝卻想起一件要緊的事兒來,母親能捱過了今日,那下一次了?依長澤郡主那狠毒的性子,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頓時,林姝擡腳又朝着青松院走去了。
此時的太夫人半眯着眼睛,手裡頭轉着一串一百零八顆金檀佛珠,卻是一聲氣兒接一聲氣兒嘆着。
侯在一旁的陳媽媽忍不住勸道:“您要不下去歇一歇?都熬了一夜了,自從之前病了一場您身子哪裡還比得上之前,若是這般挨下去,又病了如何?您暫且放寬心了些去睡一睡,若有了消息我再將您喊起來。”
太夫人微微睜開眼來,又是一口嘆氣,“如今我哪裡睡得着?從昨夜開始芳華園那邊的消息一聲接一聲,可連氏到底是死還是活卻還沒個定數,長澤郡主那邊也沒有消息傳過來,我這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昨日長澤郡主與她請安的時候說的那番話,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您啊,只管安生享福就是了,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會料理的乾乾淨淨,不會叫您和阿沛手上沾染丁點不乾淨的東西,至於連氏,那是活不過今晚了,我在這兒就先給您提個醒兒了,免得到了夜裡您還匆匆忙忙去芳華園那邊,若着了涼,那就是我的不孝順了。”
她的手上是沒沾上血,可和親手要了連氏的命又有什麼區別?她老了,一心向佛,多少年沒做過這等子齷蹉事兒了……
想及此,她手中的佛珠轉的更快了。
陳媽媽只能安慰道:“這件事和您有什麼關係?長澤郡主想要想要了誰的性命,難道是您能攔得住的?叫我說,莫說是昨晚上堯表少爺和四姑娘回來了,只怕就算是神仙下凡,這五夫人的命都保不住了。”
“如今咱們和四姑娘母女已經撕破了臉皮,您顧及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從一開始到現在您可是什麼都沒做過,反倒是五夫人那邊亂成了那般,連個口信兒都沒有給您傳來一個,四姑娘深夜回來了也未曾告訴您一聲,您這般巴巴等着又是何必了?”
這一番話說的太夫人忍不住挺起了脊背,“是啊,連氏出生商戶,這麼些年來我對她雖說不好,但也未曾苛刻過她,她和長澤郡主之間有了爭執,我這個當婆婆的還能衝到宮裡頭責罵長澤郡主不成?說到底都是她們那些當小輩的有了爭執罷了……”
幸好有陳媽媽這一番話,要不然她還真的鑽進了死衚衕裡出不來了,就像她們當初所說的似的,不管是長澤郡主贏了還是敗了,這件事和她是丁點關係都沒有的。
想及此,太夫人臉上的神色好看多了,正欲扶着陳媽媽的手去歇息片刻的時候,外頭卻傳來了小丫鬟的通傳聲,“太夫人,四姑娘過來給您請安了。”
原本微微放下了的一顆心頓時又懸了起來,可如今太夫人臉上的神色並未有什麼變化,只點點頭道:“叫四姑娘進來罷!”
林姝抿着脣進來了,一張小臉和原先進宮時相比又瘦了不少,露出尖尖的下巴,倒是好看,都說女兒肖父,林沛可是大慶朝出了名的美男子了,如今細細一看,林姝的容貌倒是隱隱壓過了林憐。
太夫人此時可沒端詳林姝的心思,只想着芳華園那邊到底如何了。
昨夜她本打算派人去芳華園那邊瞧一瞧的,可連氏都沒派人來知會她一聲,若是她派人過去了,豈不是表明她盯着芳華園那邊?所以她不僅不能派人過去,甚至還要裝作沒事兒人一般。
林姝上前給太夫人請安。
太夫人點點頭,佯裝慈愛,“好端端的,怎麼就從宮裡頭回來了?今早上我聽說這消息的時候不知道急的像是什麼似的,只是轉而一想,你也不是個沒有規矩的,這般做自有你的道理,剛準備派人去問一問,沒想到你竟過來了。”
林姝也跟着扯出幾分笑來,她這笑卻是帶了幾分真心,“我聽聞了娘不好的消息,這就與太后娘娘說了一聲家中有事,太后娘娘也沒有多問,便允我出宮了,想來也是,昨晚上慈寧宮亂糟糟的,太后娘娘也無心顧及我了……”
頓了頓,她更是道:“我今兒來這兒就是想與祖母說一聲,娘病的厲害,我能不能不進宮侍奉太后娘娘了?伴君如伴虎,在太后娘娘身邊也不是好玩的,您是不知道昨晚上太后娘娘知道長澤郡主懷有身孕之後,連皇后娘娘那般尊貴的人都大氣不敢喘一下的,更莫說我了,生怕自己說錯了一個字,走錯了一步路被太后娘娘怪罪下來……”
太夫人只覺得眉心一跳,“你方纔說什麼?長澤郡主懷有了身孕?”這,這可是老五的兒子啊!
林姝面上佯裝什麼都不知道似的,點了點頭,乖巧道:“是的了,還好太后娘娘聰慧,徹查下來發現最近長澤郡主與王培王大人走的近,只說這孩子是王大人的,當時太后娘娘雖沒有說話,可我瞧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那意思,只怕等着長澤郡主身子好些了,便打算讓長澤郡主和王大人成親,畢竟再等上一段時間,長澤郡主肚子裡孩子的月份大了,也就瞞不住了……”
太夫人一夜未眠,本就精神不濟,如今只看着林姝嘴巴一張一闔,至於她接下來說了些什麼,她全然沒有聽到。
還是陳媽媽的手搭在她肩上,輕聲道:“太夫人,四姑娘正在和您說話了。”
太夫人這才緩過神來,看向林姝,“你……方纔說什麼?”
林姝鎮定開口,“我與祖母說,要祖母派人進宮與太后娘娘說一聲,說我要在信中侯府侍奉娘,怕是不能進宮了。”不是商量,卻是直接開口通知。
太夫人冷冷看着她,這闔府上下還沒有敢這樣和她說話。
林姝像是沒看見似的,笑了笑又開口道:“想必祖母也知道,之前我進宮乃是無奈之舉,進宮是爲了咱們信中侯府謀取榮耀的,但如今慈寧宮上下亂成一團,誰也不知道再進宮究竟是禍還是福,祖母您說了?”
太夫人心裡知道她這話沒錯,可如今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長澤郡主懷着他林家的孩子就要嫁給王培那樣一個草包了?這四丫頭進宮才幾日,到底攀附上了誰,怎麼有這樣大的膽子,有這樣大的本事?
其實這話不用林姝說,她是會開口的,但如今這話從林姝嘴裡說出來,那就變了味兒了。
這個道理,林姝也知道,可她如今也沒有這麼多時間去等了,撕破臉皮便撕破臉皮,只要母親好好的,剩下的她都不在乎。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夫人才從喉頭裡發出“嗯”的一聲,算是答應了。
林姝笑道:“既然這般,那我便下去了,我瞧着祖母臉色像是不大好看……之前您大病了一場,得好好養着自己的身子纔是了。”
這一次,太夫人卻是連個嗯字都發布出來,她只覺得林姝臉上的笑格外刺眼。
等着林姝下去了,她顫抖着身子道:“去將老五給我叫來,快去!”她得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才成。
陳媽媽忙下去了,只是林沛卻並不在府裡頭,一直等着到了傍晚,林沛才匆匆來了青松院,至於他臉上的神色,卻是比太夫人臉上的神色更差。
等着他一進來,太夫人便抓起手邊的茶蠱砸到了林沛身上,那滾燙的茶水順着林沛天青色的袍子滑落在地,“啪嗒”一聲在屋子裡發出清脆的聲音。
陳媽媽慌忙將滿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帶了下去。
林沛卻是連自己身上的茶葉末都來不及彈乾淨,揚聲道:“您這是做什麼?可是在衝我發脾氣?如今事情變成這樣子,您覺得是我願意看見的?”
他今兒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了,如今仕途上要走許多彎路也就罷了,可自己的兒子以後都要喊王培那樣的草包爲爹?他想想都覺得心裡頭不痛快,雖說鍾姨娘肚子裡也有可能懷着的是兒子,可是能和長澤郡主肚子裡的孩子一樣嗎?